“你看那边。”
他退在季漻川身后。
翡翠指环的触感冰凉而坚硬,沈朝之就这么自后往前地锢着他下巴,控制他往某个方向看。
通过货架的间隙,他看到吴小米在掂量一把锤子,又嫌不好用,低声让老板再换几个。
“太太……”
身后,沈朝之又低头,嗅了嗅,长睫垂下,是在遮掩眼底的黑沉情绪。
“太太好像,一直有某种困惑。”
他悄声说:“是在怀疑什么吗?”
“有抓到线索吗?”
“该从哪个方向去思考呢……”
“太太很苦恼。”
沈朝之指尖摩挲着季漻川下颌的皮肉,动作很轻,但是拇指上的翡翠指环依旧不轻不重地擦过温热肌肤。
“太太,你瞧他们。”
“多努力呀。”沈朝之轻笑,“太太,你的同伴,正在费心思考该怎么杀你呢。”
季漻川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你怎么知道?”
他但笑不语,目光又幽幽打量着季漻川,从柔软的发一路往下,没入衬衫收紧的腰口。
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季漻川顿悟了:“沈朝之,你和那场游戏有关系。”
“你是……哪一部分?”
季漻川其实想说你是什么东西,话到嘴边又及时止住。
“你是举行游戏的,还是……监督我们的?”
季漻川大脑运转:“因为我们得罪过你吗?我们是同一栋楼的租客,做过什么错事,所以你才想要我们的命,看我们死来死去?”
他说出了一连串猜测,沈朝之显然不是人,但是沈朝之出现的原因、他的目的,季漻川毫无头绪。
而对他的所有猜测,沈朝之都没有否认。
他只是说:“太太的耳朵下面有一颗痣。真是漂亮。”
季漻川抿嘴,不说话了。
他觉得沈朝之在逗他玩,似乎看他露出不同的反应和表情就是沈朝之最大的乐趣。
沈朝之讶然:“太太生气啦?”
季漻川憋着一股气,很想给沈朝之一拳头,但是又动不了,更气。
沈朝之眨眨眼,罕见地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又打量了季漻川好一会,才很无奈地:“好吧,太太。”
他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嘘。”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他说,“但是,只有一个。太太好好想想。以后太太再撒娇,我也不会破例。”
季漻川没有撒娇。
季漻川怀疑又无语,瞪着沈朝之。
但对方回望过来的目光实在很深,季漻川接不住,仓皇地低下头。
他又笑了,因为觉得太太好可爱,声音也轻了:“太太想好了吗?”
季漻川知道要把握住机会的道理。
可问题是,他现在对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
季漻川就很谨慎:“沈朝之,我可以以后再问你吗?”
沈朝之不赞同:“太太真是贪心。”
对视几秒后,他又说:“算了。再让太太一次。”
自从听吴小米等人讲述了游戏的事情后,季漻川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怀疑地盯着沈朝之:“这个游戏真的有那么简单吗?只要完成一百种死法,就可以顺利脱离?”
沈朝之反问:“这就是太太想问的问题吗?”
季漻川当即否认,又忍不住试探:“这其中是不是存在某些意外和危险,会导致我们无法完成游戏,最后只能下地狱?”
沈朝之不置可否,只说:“太太,我认为人应当具有契约精神。”
季漻川说:“什么?”
他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双腿一软,靠在货架上。
要不是跑不动,真想离沈朝之远远的。
沈朝之看着他,收回手。
最后,他说:“太太,你答应过我,会听我弹琵琶。”
……
季漻川不太想听鬼扰民。
他开始紧张了,沈朝之装都不装,直接对他摊牌,显然对一切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呢?总不能是几个邻居和沈朝之打麻将欠了钱,被沈朝之记恨上吧。
沈朝之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态度暧昧不清,惯会用暗示性的话语钓着季漻川,又不肯透露点实际的东西。
季漻川很头疼,尤其他试过追问吴小米和刁薇,也是一无所获。
吴小米还说:“景止,你真是捡芝麻丢西瓜。”
“就算我们得罪过沈老板,那又怎么样啊?”
吴小米苦口婆心:“你现在唯一该操心的,就是该怎么凑够一百种死法。我说实话,我脑子已经空了,我这二十几年来看过的所有悬疑小说死法我都用上了,他妈的,人要死怎么那么复杂!”
季漻川还是摇头:“不行,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吴小米的目光冷飕飕的:“你当然有,因为我每天都在策划怎么杀了你。”
季漻川:“……”昨天从天而降的砖头果然不是意外!
糟心事不止一件。
吴小米等人依旧在反复横死、反复复生。
城里渐渐起了流言,大家总说不太记得哪里出了事,但人们都觉得某条特定的街阴气森森。
徐暄暄没有放弃,反复向上级强调一系列刑事案件的诡异之处。
最开始她接到的通知是已转交特殊部门处理。
后来她接到的是警告和处分,一旦累积,徐暄暄会被立即打回乡里,从头来过。
季漻川打电话过去时,徐暄暄正一个人在外头的烧烤店,抱着酒默默伤心。
季漻川赶过去,看见徐暄暄被两个喝醉的大肚子男人搭讪。
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拳一个打走了,抱着酒继续嘤嘤嘤。
季漻川看着男人脸上瞬间多出的乌青,很难不联想到家里成堆的照片,和尚未被揍的自己。
季漻川咽了咽口水。
徐暄暄抬头:“你来了啊。”还有点晕乎乎的。
“景止,坐!”
她很豪气:“我请你吃烧烤,算是谢谢你这段时间给我带早餐。”
徐暄暄说:“但是为什么每天都是煎饼,加两个蛋,和两片生菜啊?”
季漻川心想因为多的他加不起,但是好在他已经跟煎饼摊老板混熟了,两个煎饼收一个半的钱。
徐暄暄撑着下巴:“景止,你在找工作了吗?”
他心虚地点头。
“工作好啊,”徐暄暄呆呆地盯着街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领点工资,把日子过下去。多好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季漻川安静地听了一会,问:“你还在查那些案子吗?”
徐暄暄一停顿,露出嘲讽的神色:“景止,你也还要劝我吗?”
季漻川说:“我真的是为你好,那些死人很可能……”
她压抑的心情终于爆发了:“为我好?到底什么是为我好?”
徐暄暄哭着说:“你是我在随平市唯一的朋友了,可是连你都不懂我!你觉得什么是对我好?”
“瞒着我,挡在我前面,否定我的一切,就是为我好了吗?”
“你真的关心在意我想要什么吗?”
“退一万步说——”
她扯着自己的领口,“就算不是为了我的理想我的责任感我身上这件衣服。”
“你们他妈有没有想过我的功劳!”
“我就想好好干活,干出一番事业,我想往上走,我有错吗?”
“你会希望我一辈子待在那个小破派出所,每天跟大爷大妈争论鸡蛋菜叶的事情吗?这就是我的价值吗?我不配有野心吗?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办……”
徐暄暄情绪来得突然,几乎要把桌子都掀飞了,但是一过了劲就哭着和季漻川说对不起,说自己只是在借酒发疯。
徐暄暄吃了两个串,被香到了,又开始傻乐,笑出鼻涕泡。
季漻川看着看着,发现自己心软了。
他接过徐暄暄递过来的烤肉啤酒,心想,算了吧。
拦也拦不住的。
一起查吧,虽然一看就很难,起码还需要费力弄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发生。
他承认自己想过干脆把徐暄暄关起来会怎么样,但人不能老琢磨走捷径。就算这里只是个兼职,也得拿出认真工作的态度。
季漻川想通了,不纠结了,准备等徐暄暄酒醒就和她坦白。
能怎么办呢。干脆大家一起查吧。
烧烤很好吃,啤酒很好喝,季漻川也有点迷糊了,跟徐暄暄一起叹气,感慨生活的不容易。
徐暄暄说:“上班真的好苦啊,我读书那几年一直以为工作了就好了的,没想到还是那么苦,我从小到大都好特么苦,而且没有人理解我,好特么孤独。”
徐暄暄又开始哭了。
季漻川想安慰她,就说到自己小时候也很孤独,家里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话。
徐暄暄说:“家里?景止,你不是孤儿吗?怎么……”
季漻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含糊地说:“对,是孤儿。”
他说自己喝懵了,在说胡话。
徐暄暄说:“是嘛,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你追到我宿舍楼下,跟我说我是你唯一的家人。”
季漻川沉默了一下,“那你呢,暄暄?”
徐暄暄又喝一大口:“我什么?”
“你还有……别的家人吗?”
徐暄暄瞪他一眼,觉得他很不礼貌:“我妈他们还在呢,景止,我只是一个人出来工作,我一直有妈妈的。”
她不知道怎么就戳到季漻川的伤心事了,因为对方的眼神一下就被刺到,虽然只有几秒,像月光下平静的、粼粼的湖面,忽然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