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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漻川又站在那片虚空里,看到那只泛着电弧光的眼睛。
零说:“季先生,恭喜你顺利完成任务。”
“积分已入账,请查收。”
季漻川说:“好。”
零又说:“季先生,请完成这份调查问卷。”
他依然全给了好评,这次,没有忘记把调查问卷翻过来。
背面的灰色花体字写着“时间选择了”这几个字,封面是一颗孤独的蓝色圆球悬停在漆黑的宇宙中。
季漻川垂眼。
“季先生,我需要记录您的工作轨迹。”
“我已经明白您前述行为的缘由,”零一板一眼地说,“季先生,但我不明白您选择结局的方式。”
季漻川说:“因为我觉得有点累了。”
砂石的能量泄出时,季漻川当然知道这一切是没有意义的,他只是在那个瞬间“拯救”了地球。
但是他忽然觉得很累,宇宙很美,而他孤独又渺小。
这种孤独并不是因为他是那个地方唯一的人类,也不是因为他曾被他的同族抛弃。
毕竟,在他还是人群中的一员时,老实说,他也不是被众星捧月、珍爱重视的那一个。
“我只是觉得累了,”季漻川说,“所以任务该结束了。”
他散漫地想,如果一开始就没有鬼进入宇宙,或许事情也不会如他期待的发展迅速。
人类,是永远在犯相同的错误的。
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付出巨大的代价,悲伤、后悔、惊惧。
等到历史的长河流逝,相似的场景再度降临,他们依然会表现出愚昧和急促的惊恐。
如同永远在山坡推动巨石。这是蓝星的特征。
而他也从来没想过制止,他只需要将错就错。
零问:“那后来的事情怎么办?”
季漻川很累地闭上眼,说:“我不知道,那只是个游戏。”
“我已经完成我的部分了,”他喃喃,“现在我该回去了,零先生,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滴滴——”
虚空中亮起刺眼光束。
再睁开眼,季漻川发现自己还在医院。
墙角的电子钟刚好跳到凌晨一点。
他并没有睡很久,或者说,那个任务在现实里并没有持续很久。
季漻川揉了揉太阳穴。
病床的人醒过来了。
他还在受麻醉的影响,口齿模糊,两手无力地抬起来,想抓住什么。
季漻川在床边,俯视着他。
片刻后,他轻声问:“爸,你想要什么?”
床上的人含糊地喊:“元元……”
“元……”
元元是季漻川的母亲。
季漻川没有再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虚弱地呼唤。
他鬓发全白,比同龄人要老,从骨相能看出年轻时的俊俏。
季漻川身上有他的影子。
“元元……”
他叫了很久,没有得到回应,眼角渗出泪。
麻醉的作用在消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季漻川看了很久。
他忽然低头,很想问他:“爸,你觉得爱情是什么?”
病人张了张嘴,季漻川等了很久,然后听见他说:“元元。”
离开医院是凌晨两点,他上了车,看见房东回自己消息。
季漻川的房东是个年轻的富二代,昼夜颠倒,靠租金潇洒。
房东说觉得季漻川长得帅,人品好,又是校友,所以给了他一个很低的价格。
季漻川租的房子不算大,但胜在地段很好,落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很方便他两头跑。
房东又换了一个情侣头像,这次是个蓝色猫猫头。
【小季,你真要退租啊?咋了这是。】
【要是租金高了,我再给你降点呗。】
【我说真的,我不差钱,我看你事少挺好的,你知道我最烦事逼。】
季漻川靠在驾驶座上,凝视着深夜里依旧灯火通明的医院。
他回复房东:嗯,我不租了。
【不是,你要去哪啊?】
房东发了一个哭泣猫猫头。
【我对你不好吗!】
【你是不是偷偷在外面跟别的房东好了!】
【小季,你先别走呗,我女朋友下周来找我,她说你帅,想借你做模特画个画。】
季漻川说:抱歉。
那头房东隔了一会才回。
【好吧,不过押金不会退哦。】
【一点都不退的】
【你要不再考虑下,有事好商量嘛……】
季漻川回他:好,不用退押金了,谢谢你。
房东那端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了。
季漻川开着车往回走,路过一座空旷的大桥,桥下是粼粼的湖水。
他觉得闷了,停下车,手撑在墙上,感受湖上迎面的风。
季漻川其实不抽烟,但是找到车里有之前同事送的一包烟。
他索性就这么靠在桥上,一根根地抽。
起初觉得很呛、很恶心,后来习惯了那种味道,但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苦上瘾。
他是受不了的,一点也受不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吃的苦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雨早就停了,头顶的月亮好大,又圆又亮。
季漻川很喜欢满月,喜欢晴朗的夜晚,喜欢粼粼动人的湖水,喜欢湖上迎面的凉风,喜欢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桥上看了很久的月亮,然后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还没开始做梦,电话又响起来了,催命似的铃声。
季漻川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着眼接起电话,声音很哑。
“喂?”
“季漻川!你在哪里?”
季漻川睁开眼,扫了眼来电显示:“许董,我在家里。”
那头的人深呼吸几次,好像压着某种古怪的怒气。
“现在,立刻,给我回公司。”
季漻川沉默了下,“现在还不到四点。”
对方顿了顿,又很快继续开口。
“你们组上季度交的项目,出了很大的纰漏。”
“半夜服务器崩了,玩家流失数据一直在涨。我已经通知你们组长,全组回来抢救。”
季漻川一直沉默。
“二十倍的加班费,快点。”
对面人说:“我也在公司。这件事的影响非常大,我需要界定你们几组的责任。”
“可是项目上季度已经从我们组交过去……”
滴滴声响起。电话挂断了。
季漻川靠在石墙上,闭着眼,倦怠地揉太阳穴。
他一直是个很负责任的人。
所以过了会,车灯亮起,他驶向公司。
部门里灯火通明,有几个到得比他早的同事,正对着办公桌一脸呆滞和懵逼。
小林迟钝地抱着保温杯,慢吞吞地说:“季先生,你有没有看过凌晨五点的北城?”
季漻川没有回应,小林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表情很呆滞。
“我实习的时候,也没说会五点过来加班啊。”
“怎么还骗我呢?要是早告诉我,我绝对不……”
“小林,我的心跳好快。”
“老王,我也是。”
同事们报团取暖,顺带吐槽邪恶的老板和糟心的项目。
经过一通迅速排查,问题没有出在他们这组,一群人蔫蔫地趴在办公桌上,又不敢走。
而且这个点,回去也没意义了。
组长挠着头:“我去找许董问一声。”
季漻川跟了上去。
许董的办公室也是灯火通明,还有几个组长也等在门口,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啊,是服务器出问题了,我们正在紧急修复,连累你们了。”
季漻川摇头说没事。
“哎,季先生,你怎么也过来了?你组长不是进去了吗?”
季漻川轻轻说:“我想辞职,需要跟许董交报告。”
一群人面面相觑。
他们这群人全是许董招回来的,算许董的直系下属。
那个时候许董还是小许总,不会半夜叫人回来修服务器。
真让人怀念。
几人是有些革命友谊在身上的,纷纷劝季漻川。
“算了吧,季先生。”
“就是,别跟他置气!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你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去吧?我刚听秘书说没出错的组直接全部放三分之二假,领了二十倍加班费就回去睡觉去。”
“为啥是三分之二天啊?”
“晚上有商会应酬啊,都要去的,你忘啦?还得租衣服!”
“哦哦想起来了……”
季漻川安静地站在一边。
他听见里头组长跟许董汇报:“所以不是我们的问题。”
许董有点暴躁:“人全来了?”
“有一个没联系上。”
他猛地抬头:“谁?”
“小陈。”
他深呼吸,又垂下眼。
“行,不用叫他来了。通知一下,问题找到了,还没来的都不用来了。”
门开了,里外的人匆匆对视了一眼。
许董坐在巨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门外的人咻一下集体安静。
他按了按太阳穴,单手覆眼,靠在椅背上。
“把门关上吧。”
许董倦怠地闭上眼:“谁都不准进来。”
组长见到季漻川,拉着他走:“这是怎么了?你找许董有事啊?”
组长笑着说:“你要憋个大的,拿刀砍了他?我很支持,咱俩一起。”
季漻川摇头:“我是要辞职。”
“辞职?干啥辞职?你不是缺钱……”
组长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在嘴里,没有点。
“算了,你小子闷得慌,肯定不会告诉我。”
“换个地方也挺好。”
组长拍拍季漻川:“下周再辞呗!”
“上午先回去睡觉,下午咱俩一起出去租个衣服,晚上去酒会蹭个好饭吃吃,再过个周末。”
“能多拿三天的钱呢,还有二十倍加班费!”
组长压低声音:“小季,臭资本家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季漻川安静了会,说好。
季漻川没有那么困,不着急回家,先去茶水间。
他给自己泡了杯热茶,小林在旁边抱着奶茶和老王唠嗑。
打工人很擅长排解怨气,老王已经在计划周末钓鱼的事情了。
“哎哟,要是没那个商会,我今晚就开车上山了。”
老王又说:“小林,你知道去哪里租衣服吗?”
小林说:“知道呀。”她说了几家店的位置。
老王说:“你能带我去不?”
小林点点头。
组长这时候进来,索性说那大家一起去。
他们组其实气氛一直很好,季漻川也就点头应下。
老王嘟囔:“到底是哪个部门主张的活动,为啥连我们都得捎上。”
小林说:“不知道呢。”
组长也加入了唠嗑,气氛很轻快。
季漻川坐在干净得可以说是空旷的工位上,看了看卡里的余额,松了口气。
神思都清明了。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你好,我找陈秘书……”
就在这时,耳边又传来电子音的滴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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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漻川很无奈地说抱歉,他忽然有事,稍后再找陈秘书。
随即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