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觉得听到了些许阴阳怪气的意味。
他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去把窗帘拉上了。夕阳的光真是刺眼。
回到电脑桌前,他碰到了鼠标旁边的相框,相框摔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才注意到这里有一张残损的照片,被撕开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能看出是个男人,背对着镜头,靠在一座桥上远望。
桥上铺满了青红交错的枫叶。
季漻川把相框放回原位,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样一张照片倒扣在桌面上。
他继续去看文档中的内容。
恶灵回答结束的瞬间,意味着捉迷藏的正式开始。
所有人必须在此之前躲好,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捉迷藏流程的进行。
直到讲故事的那个人,找到第一个躲藏者,并且躲藏者顺利回到壁炉旁,敲响座钟三次,这一轮捉迷藏才能结束,其他人才能出来。
而在此期间,恶灵也会在古堡中游荡,找寻那些不谨慎的躲藏者,把他们……吃掉。
这是一个很惊险的游戏。季漻川想。
似乎,他设计了一群自愿参与游戏的人,这群人的最终目标是还原一个真相——一个关于谁是凶手、如何作案、过程结局的真相。
只有完整地揭露真相,才能彻底结束捉迷藏的轮回,离开古堡。
季漻川若有所思,大致浏览了整个文档的各类标题,发现除了第一篇是对壁炉仪式的整体概述,似乎接下来每篇的内容,就是各种各样的小故事——发生在每轮捉迷藏之前的,在壁炉旁讲述的小故事。
而现在只写完了第一个小故事。
季漻川慢吞吞地想,如果补充完了所有故事,并且由此推导出所谓的“真相”,也许就能找到通关游戏的方法。
他总觉得电脑屏光有些刺眼,调节亮度也改善不了,屋里明明光线合适,他却慢慢感觉到头晕目眩。
他在这种不适感中,开始阅读第一个故事。
【第一轮:a的故事】
他在文档中用不同字母标记了参加游戏的不同人,总共有七个人,第一轮里抽中红签、在壁炉旁讲故事的就是a。
【a和她的挚友们,有一个敬爱的学长。】
【学长死了。】
季漻川了然。看来这个“学长”,就是贯穿整个捉迷藏游戏的核心人物,他们需要找到杀害学长的凶手,完整地还原案发过程。
等等,凶手……?
季漻川的表情缓缓透出些许怔愣和怀疑。
……他自己不就是凶手吗?
他继续看下去。
【尸体在月亮桥。这件事发生在三月的某一天,警方认为是自杀。】
【学长是落水而死。】
【现场没有别的痕迹,没有目击者,没有证据。】
【我的故事结束了。】
季漻川嘴角一抽,那么短?
【我的问题是:谁是把学长害死的凶手?】
鼠标滚动,季漻川翻到下一页,眉头一皱。
【鬼的回答是: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他觉得身后一阵阴凉。
……
“亲爱的,”情人依恋地自后往前环抱住他,“抱歉回来得那么晚。今天模型运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好大的问题,我们都有些焦头烂额了。”
他其实听不懂,但是他的情人很乐于和他分享自己的日常。
“虽然不是我的项目,”情人说,“但是我的朋友们实在需要我的帮助,亲爱的,真的对不起,我好难拒绝别人的请求。”
他看出来了。他的情人这样年轻,脸皮很薄,对他也是过分的小心,和抽离不开的讨好。
“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摇头:“我没有生气。”
情人总是很害羞,但是眼神又非常真挚、直白、情意绵绵,轻易对冲出某种暧昧的氛围。
情人说:“那你怎么不……怎么不亲亲我呢?”
他的情人脸皮很薄,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要耗费所有气力,羞得抬不起头,但是还是说出口了,眼底全是明晃晃的、藏都不藏的爱意。
他就无奈地低头,情人顺从地跪在他腿间,眯起眼享受他温柔的吻。
天已经黑了,屋里亮起暖黄的灯。
他注意到情人通红的耳朵,捧着对方的脑袋一扭,发现他左耳耳垂有一个耳洞,应该是刚打的,戴着那枚枫叶红耳钉。
可能是发炎以及过敏,伤口处有不正常的红肿。
要是碰一碰,或者转头快一点,应该都会很疼。
他说:“摘了吧。”
情人一怔。
他不忍看到那片红肿,说:“没关系,你不用戴这枚耳钉。”
情人似乎难以置信,明亮的眼干干净净地倒映着他的面孔,望了好一会,脸又红了,凑近吮吻他的侧颈。
舌尖搅过耳垂时,耳钉滑动,他感到一阵隐秘的微痛和痒。
倒在床上时,季漻川偏头,忽然注意到墙角有一道缝隙。其实很普通,但是他莫名在意,望了好几眼。
他的情人总是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行为,情人轻轻喘着气,小声问他:“怎么啦?”
他说:“那有东西。”
情人顺着望过去:“没什么呀。”
却发现他趁着这个空档往外退了些,情人伤心了:“我做的不够好吗?”
他很快发现情人不太好哄,尽管他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但是情人还是生闷气似的,不回应,装没听到,自顾自的埋头苦干,把他弄得一次次偏过头,蜷起肩,闭上眼,睫毛颤抖。
然后情人会去吻他因为蜷缩而凹陷更明显的锁骨。
受不了的时候,他会说:“你不要脸。”
情人小声反驳:“才没有。”
他这时候觉得情人和白天的乖顺真是很不相似,但是在他睡着前,情人侧着身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很单纯的对视,让人觉得有干净美好的时光在他们之间缓缓淌过。
他被那柔软的眼神弄得心软了,亲了一下情人的侧脸。
那么浅而快的一下,他自己都觉得敷衍,但是情人的脸又咻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埋进他怀里,又小声说:“对不起。”
他在困意难以控制前,问他的情人:“为什么你对着我,好像总是不够自信?”
情人回答说:“因为太喜欢你了。”
“很像暗恋,”情人说,“暗恋的人,总是会感到心虚。”
……
他梦到了一座古堡。
他撑着一把黑伞,身后是车祸残骸,他不耐烦地再次确认去路完全被堵后,将写了地址的纸条小心地放进包里。
他需要找一个落脚地,暂时躲避暴雨,以及等待救援,把他从这片深山老林里捞出去。
他在电闪雷鸣中敲响古堡的门。
他看到闪烁的壁炉火光,座钟的指针发出沉闷的声响,光线黯淡,长桌旁有六个沉默的黑影。
他似有所察,缓步进入古堡,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的、永恒的关上。
他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说:欢迎来到壁炉仪式。
他如此谨慎,整理雨水打湿的碎发瞬息间,迅速打量了几个人的模样。
他应该是清晰地看见过他们的脸的,但是记忆转瞬即逝,他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扭曲旋转的梦境画面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直直望过来的眼睛。
……
他没法续写那些故事。
他完全没有想法,他也不认为壁炉仪式的故事靠他自己胡编乱造就可以了。他的梦境也让他不安。
他的情人觉察到他异样的情绪,接下来几天,情人都在试图帮助他缓解焦虑。
情人和他的朋友,会在咖啡店讨论一些琐屑的问题。
他对那些枯燥的数字不感兴趣,独自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看外头的行人。
隔壁桌的客人在交谈,似乎他们也从事着文字相关的工作,最近遇到了瓶颈期,客人们忧愁枯竭的灵感和单调的故事开展。
他听到了他们对彼此提的建议,比如更多的阅读、更多的交谈、更多的人生经历,而更具体现实的,是一个客人忽然指向旁边的红色枫叶——
“其实这里也有很多灵感啊!”
已经入秋了,城市习惯折出红色枫叶的卡纸,挂在屋檐边做装饰。
风吹过,会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咖啡的香气里,他也在折一片红色枫叶,忽然懂了隔壁桌客人的意思。
虽然他的枫叶上空空如也,但城市里更多的人喜欢在枫叶上写一些字。也许那会有某种奇迹般的提示和灵感。
他决定试一试,挑选了墙边一片折纸,正要拆开,隔壁桌离开的客人们发现忘了东西,隔着窗户,请求他的帮助。
“递一递就好了,”客人说,“谢谢您,这扇窗户可以打开的……请您帮我拿一下那边的外套。”
这是顺手的事。
那外套有些长,他抓着外套、要递出窗外时,不幸打翻了桌上的咖啡。
咖啡泼上他自己的衣角,浓香四散,他低头去擦咖啡污渍,却猛地注意到衣服另一侧,也有相似的咖啡污渍,但是更旧一点。
鬼使神差地,他拆开桌上的红色枫叶卡片。
第一行写着:
【第一轮:a的日记】
咖啡散出苦香,头顶的风铃晃出空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