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给他发送讯息的,是古堡里,那个忘了自己名字的黑发青年。
谜团太多,青年的重点显然也不是解释这一团乱麻的现状,而是反复试图向季漻川发出警告。
但是有意义的词句都会变成乱码。
最后,季漻川只能看到一句话——
【捉迷藏是危险的】
捉迷藏,是危险的。
他当然知道那是危险的,人类躲藏的过程里,恶灵也会在古堡中巡视,吃掉那些不谨慎的人,只有蜡烛的光可以保护他们。
【你很危险】
他很危险?
【你正处于,危险之中】
他正处于危险之中。
他的确一直感到不安,他想也许他应该耐下性子,趁着这个前所未有的绝佳时机,和青年盘问清楚故事与现实究竟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它们明明发生在未来,他却总是觉得已经经历?
他打字的动作顿住。
冷色调的屏光,打在他脸上。
电脑屏幕的倒影里,他的情人,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了他身后。
注意到他僵住的动作,情人说:“啊,亲爱的。”
情人俯身,在他耳边吐出一口气。
“亲爱的,”情人幽幽说,“你怎么,才注意到我啊?”
……
他懵逼地望着满屋狼藉。
很明显,不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靠在卫生间的门上,他觉得头疼,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一低头,还看到情人正蜷着身子,缩在他脚边。
季漻川想把他扶起来:“刚才……”
情人抬头。
情人有一张无比动人的美丽面孔,而现在,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面,有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因为他的靠近,情人眼底涌现出脆弱的欣喜和未散尽的恐惧。
季漻川欲言又止:“你……”
季漻川发现那个巴掌印和自己的右手很吻合。
季漻川有点要破防了。
他在原地缓了缓神,停顿的几秒里,情人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恐惧,身体都在颤抖。
季漻川赶紧把人扶起来。
情人没有抗拒他的触碰,只是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眼睫颤动,眼珠底下那粒痣若隐若现。
季漻川说:“对不起。”
情人回抱住他,声音很低:“是我要说对不起。”
季漻川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耳垂上的枫叶红耳钉,又被他扯下来了。
他在墙角找到了碎掉的耳钉,精巧的设计变成了几块碎片,边缘尖锐得能划伤指尖。
他把碎片都处理了。
他斟酌词句,尝试对情人开口:“我们的关系并不健康。”
园子里的红玫瑰开始枯败了,情人的脸在那片糜沉的红中显得无比苍白。
情人深呼吸几次,艰难地说:“我,我知道。”
“我已经,”情人抱着玫瑰,声音断断续续,“我已经,很努力地,改正了,按你的要求来。我已经很努力了。”
情人眼底是化不开的哀伤:“亲爱的,你还是要抛弃我吗?”
季漻川承认自己心疼了,尤其是看到情人倔强地憋着不掉眼泪,但那漂亮的眼珠还蓄着水光,倒映着玫瑰和他影子的模样。
季漻川说:“不会抛弃你。”
玫瑰掉在地上。
情人靠在他肩头,大滴大滴地掉眼泪,但是不让他看,所以他只能轻轻拍情人的肩,表示安抚。
情人低声说:“遇到你以后,我经常觉得自己很糟糕。”
“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情人说,“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我希望能配上你。”
季漻川摸摸情人的脑袋:“你不用这样想。”
毕竟这听上去,真的很像pua。
“不用吗?”
情人抬头。
被泪水洗过的瞳孔格外的透亮,何况情人的眼神又一贯带着绵绵的情意,所以季漻川难免在这突然的近距离对视中怔愣几秒。
情人就笑了:“亲爱的,你……”
情人开始紧张,声音也低了:“你喜欢我吗?我想问的是,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没人能对这样的情人说出冷冰冰的拒绝话语的。
季漻川说:“嗯。”
他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们之间,因为这句喜欢,骤然恢复温情和平静。
他开始思考他们的关系,情人从始至终都表现出恐惧和不安,源头显然在他身上。
他实在需要弄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做过什么,以此来修补他和情人之间的裂缝,从而尝试避开那个古怪的结局——
是的,古怪。
他无法确认模糊的记忆,但是他可以确认身体和心的反应,他始终无法理解这样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对情人痛下杀手。
最后,他叹口气,对他的情人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只有情人才能给他提供线索了。
很久之后,情人说:“好。”
“我真的在努力,”情人靠在他肩头,低低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手中的咖啡散出飘忽不定的苦香。
风铃晃动,他听到沙沙声,抬头,看见推开门的客人抖了抖手中的雨伞。
晃动的水珠落在地上。
客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啊,吵到你了,真是抱歉。”
“请问这里有人吗?”端着咖啡的客人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季漻川静静地望着他。
客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得体的微笑,但季漻川垂眼,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在脑海中复刻出那个微笑的弧度。
他只知道那是一张模糊的脸,一张模糊却又无比得体、融入身周散漫的咖啡苦香气的脸。
他说:“旁边还有很多空位。”
客人微笑不语。
季漻川说:“你一直在找我。”
客人在他对面坐下。
季漻川问:“为什么?”
客人说:“你给我添了一点麻烦。”
客人又说:“但你需要我的帮助。我猜想,之后,你同样会帮到我。”
雨声淅沥。
咖啡的苦香气要把他淹没。
季漻川说:“我一直觉得很累。”
客人表示赞同:“我比你,更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漻川喃喃说:“我是在做梦吗?他已经死了吗?他是鬼吗?”
出乎他的意料,对面的客人竟然忠诚地回答了他所有的问题。
“不是梦。”
“是的,他的确已经死了。”
“他不是鬼。”
但是,等季漻川问对方,那这一切是什么的时候,客人的回答就显得模糊又巧妙了。
片刻后,季漻川自言自语:“你会回答我的问题,你不会欺骗我,但是你的答案不总是直接明确的。”
他的眼神骤然冷下:“你……”
“你是那个恶灵。”他说。
客人只是露出得体的微笑。
他觉得自己在从一个盛大的梦境中缓慢地清醒,头顶的沙沙声越来越大,咖啡的苦香气越来越浓,他的眼皮好似被沉重的力压迫,所见的一切具备浓烈的色彩却总是缺少精准的轮廓。
但他只无措了几秒钟。
他很快冷静下来,甚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因为他意识到这是反客为主的好时机,不管恶灵出于什么原因与他周旋,都只能说明,此刻,恶灵比他更需要打破僵局。
所以他放松下来了。
他说:“那么,你还能怎么帮助我呢?”
客人发出叹息:“我可以与你分享,我所知道的故事。”
“孩童,会在壁炉旁,听祖母讲古老的童话。”
“迷惘之人,”客人说,“在真相面前,也宛若无知孩童。”
季漻川觉得他很谜语人。
季漻川就忍着。
簌簌雨声中,他向季漻川讲了第一个故事。
“b暗恋了a很多年。”
“中学时期,他们已经相遇,”恶灵的语调沉缓平稳,“但直到进入大学,b才有了和a接触的机会。”
月亮桥下有一条铺满青红枫叶的大道,一个人走美得有些寂寥。
所以a不会拒绝b的陪伴。
时间可以催化人的情感,也许这种陪伴最后也能变成爱。
“但是,‘学长’出现了。”
a的注意力不可以避免的,全部聚集在了学长身上。
她是最忠诚的追随者,是狂热的粉丝,是拥趸,是无条件的仰慕、赞赏、支持。
相比之下,b对同样给予过他帮助的学长,则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嫉妒、排斥、厌恶与恶意。
一次偶然的机会,a发现b在诽谤学长,在校园中散播学长的负面传闻。
传闻的主要内容,是学长和他的情人。学长有一个糟糕的情人,那段糟糕的亲密关系就是他可以被肆意攻击的污点。
季漻川听得皱起眉。
他忽然有了一个特殊的思路。
虽然,他是“凶手”,但关于学长是怎么死的故事里,其他人肯定也有参与。
如果零在玩文字游戏……
“你的意思是,”他说,“这个b,也有杀害‘学长’的动机吗?”
“是b吗?”
咖啡的苦香充斥鼻腔,客人的笑容越发诡异。
“我以为,”客人说,“你会注意到,对a来说,有污点的‘学长’,才是她最大的仇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