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
电子音非常诧异:“季先生,您在做什么?”
季漻川收拾好行李。
他并没有带走太多东西,因为还不确定要去哪里。
电子音滴滴说:“季先生?”
季漻川说:“对不起。”
电子音这下是真的懵逼了:“季先生,您怎么了?”
“对不起,”他垂下眼,神情平静,“我好像,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杀了他的结局。”
“我想……”
他说:“我想逃避一下。我知道可能没用,但是我想逃避一下。”
出乎他的意料,电子音竟然很温和地问:“那季先生,您觉得,您可以怎么逃避呢?”
季漻川有点茫然。
“我……”
他想了想:“总之,我先远离他。”
“我不想成为他的死因。”
带着行李箱推开门时,电子音又问:“那任务怎么办呢?”
季漻川脚步一顿:“不知道。”
他低声说:“我没有想那么多。”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是情人竟然堵住了他。
视线从他平静的面孔,移到他手边的行李时,情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空白了几秒。
没有生气、没有委屈、没有疑惑和质问,就是纯粹的空白。
季漻川抿嘴。
所有线索都指向他杀死了情人,时间是在“三月的某一天”,他根本不知道是哪天,还是越早离情人越远最好。
他不知道自己不做什么表情时,看上去会那么冷漠。
情人没有再哭,看他推开屋门,走出院子,自己在原地踉跄了一下,然后呆呆地跟上来。
就这么一直、一直跟在他身后,走过了那条铺满青红枫叶的大道。
他最后还是转身:“俞池。”
情人还是这么呆呆地望着他。
他从来没办法把关于古堡的梦和眼前的幻境画面重叠,但是当他看到跟着他的情人时,他会想到古堡里等他的那个人。
所以他狠了狠心:“俞池,别再跟着我了。”
俞池张了张嘴。
俞池是想说什么的,他可以说出可怜的话、挽留的话,他也可以说出生气的话、威胁的话,但是他手脚发软,猝然失声。
季漻川不忍地移开视线:“回去吧。”
“别再跟着我了。”
摩挲着枫叶柄粗糙的纹路,季漻川又想到那个画面——俞池沉入水底,苍白的、死寂的面孔上方,是水涡和旋转的红色枫叶。
季漻川对此感到不安:“俞池!”
情人眼底燃起希望,情人惴惴不安,情人想要靠近又僵在原地,情人像被审判的罪人。
季漻川深呼吸,对情人说:“外面的世界,还是很美的。”
“不管怎么样,”他很温柔地,把枫叶放下,“希望你能去看看。”
他知道,情人会听进去。
季漻川很矛盾,他直觉他所做的一切很可能徒劳无功,但他同时又下定决心,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靠近情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意外会来得那么快。
或者说——
当转身,看到天边,残阳如血时,季漻川就脑中一嗡,浑身冰冷,血液逆流——
当最关键的那句话被说出口,故事就会不可逆转地向高潮发生——
残阳如血。
起风了,簌簌声中,漫天青红枫叶。
c把电驴停在路边,“咋了,货倒啦?”
后座的朋友说:“没。”
“我是说刚刚路过那人啊,”朋友懵逼,“你不觉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不对劲吗,他这是要去哪?”
“管他呢。”
c说:“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拿稳了啊,我继续骑了!”
有枫叶落在季漻川手心。
他开始奔跑,朝月亮桥的方向,天越来越红,像盛大秋日的枫、像能摧毁一切的火,像飘荡水纹里,情人苍白面孔上,漂浮的一缕血红。
月亮桥空无一人。
他先看到了b,b神情异常,鬼鬼祟祟在水边探看。
季漻川的声音在抖:“俞池人呢?”
b被吓了一跳,慌乱道:“什么、什么?学长?”
“不知道啊,我是路过,没看见学长!”
季漻川推开他。
季漻川跪在水边。
三月,岸边的花木散出入春的气息。
河水冰冷彻骨,让人怀疑刚从雪山融化。
枫叶悠悠落进水里,波光粼粼。
在他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坠入水中。
他尝试穿过漂浮枫叶和旋转水涡,抓住正在下坠的情人。
情人有一双无比美丽、却在水下完全失神的眼睛,那双眼呆呆地望向他的方向,好似带着一贯的情意绵绵。
却已经是生死两别。
岸边,他带着一身水,耳鸣反应严重,他已经听不清来往路过的人在说什么了,他只是颤抖着去抚摸情人苍白的脸。
他自言自语:“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残阳如血,人影憧憧。
远处,传来a的尖叫:“学长!”
……
咖啡散出诅咒似的苦香气味。
这股气味已经不能安抚他的情绪,他坐立难安,指尖深陷手心。
坐在对面的客人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你还不走吗?”
“故事已经结束了。”
他喃喃:“我不明白。”
客人表示理解:“的确,只知道凶手是不够的,你们需要完整地阐述出整个事件,杀人的手法、犯罪的动机,死亡的前因后果……”
客人微笑:“我很乐意帮助你。也许,你可以从头回想。”
……从头回想。
这一切都起源于捉迷藏的第一个故事。
【第一轮:a的故事】
【a和她的挚友们,有一个敬爱的学长。】
【学长死了。】
这是他此刻所有经历的前提,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大基调,从这里开始,所有的故事都在为“学长死了”,自圆其说。
【第一轮:a的日记】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我还撞到了一个路人,把他和学长的外套都弄脏了。那件衣服看上去很贵,我非常抱歉和紧张,但是好心的学长告诉我先回学校,他会和那位路人协商处理好赔偿问题。】
【我真的很感激学长的帮助。】
季漻川深呼吸。
季漻川尝试冷静。
“九月的时候,a目睹了我和‘学长’的‘初遇’。”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意外,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第一轮:b的日记】
【今天学长又来买花了,说起来,其实我很好奇学长为什么忽然开始买花,记得之前聚餐时,他也提过鲜花昂贵而浪费,我想他应该不会忽然转性……学长的生活出现了什么不同吗?】
【不小心摔了花盆,碎片溅到学长。真是不幸的一天。】
他就是那个“不同”。
他的出现,让俞池的生活开始有了不同。
【第一轮:w的日记】
【不过,去店里取戒指的时候,遇到了他们。】
【很可怜……我认为他很可怜。】
【那是不健康的关系,我有女性的敏锐的直觉,我很同情他,因为他看上去完全无法反抗。】
【希望他能去看看医生,感染可是很危险的事情。】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不对劲的。
他以陌生的身份靠近,但种种迹象表明,他早已接触过俞池,他因为跟踪对方被路人报警,他把偷拍到的照片放在桌面。
他不是一个很好的情人。
季漻川低头:“他怕我。”
“他一直很怕我。”
对视时,眼底的爱意有多真,那点微妙的恐惧就有多真。
俞池明明对枫叶耳钉过敏,但也许是他的强迫,对方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戴上耳钉。
邻居曾发现沾血的工具。
店员目睹了情人过敏的惨状。
夜幕垂下,情人枕在他身侧,会蜷起身体,不安地扣住他的手指。
他的情人对情感始终表露出赤诚和青涩,情人似乎没有办法辨别不健康的亲密关系,只是踉踉跄跄被他牵着走。
他会收到情人精心准备的花束,他们在许许多多漂亮有趣的地方约会,情到浓时也许也曾说过令人脸红心跳、回味难忘的誓言。
但是与此同时……
屋里有奇怪的裂缝,和意义不明的锁链。
他无比真切、他确信,他曾无数次从裂缝后,窥探到情人的一举一动。
警察造访过他们的屋子,询问过他们的邻居。
情人脸上,有他落下的掌印。
——“……该怎么办啊。”
他不会忘记情人说这话时的神情,情人温顺的小脸上是浓烈的痛苦和无奈,最后化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悲哀。
——“我还不够听话吗?”
——“要操控我的全部,代替我做所有选择,才能让你满意吗?”
他跟踪、偷窥、控制、占有、暴力,他以爱的名义将他自由的、生动的、青涩的情人囚禁在身边,他让情人温暖的、情意绵绵的眼里,始终放不下本能的畏惧。
季漻川按住太阳穴。耳边,又传来情人那句哀伤的询问。
——“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强迫对方接受和习惯这种病态的爱。
季漻川猛地抬眼,后知后觉,浑身冰凉——
而他最后,把这样爱他的情人,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