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麦提相信,自己将这些隐忧点出来后,以黄江辉一贯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留意,并且暗中去调查核实。
尽管如今的黄江辉,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壮派”,可那份忧国忧民的底色,却始终没有变过。
告别黄江辉后,麦麦提匆匆赶路,他要去见艾丽斯,除了解亚风近来的具体情况外,也要同她商量,如何布局,逐步吞下VENSYS在风能公司的股份。
只是走在人际匆匆的二里桥时,他心头仍有些犹豫——贸然在峰会上挑明矛盾,得罪一大片同行,真的值得吗?
可很快,他又想起后世某本财经内刊上,一句让人刺心的话:
“我们的经济多实在啊。盖一栋楼,搬一块砖,Gdp涨一点;再把房价从一万炒到三万,Gdp又翻了三倍。然后大家鼓掌,说国家富强了。”
麦麦提一边走,一边冷笑着在心里想:Gdp涨了三倍,是啊,多实在呢——
只不过,实在的,是泡沫而已。
他拐进了二马路边的一家咖啡馆。晚上七点,店里人不算多,只有零零星星几桌客人,咖啡机的蒸汽声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
艾丽斯早已等在靠窗的位置。
看到麦麦提推门进来,她扬了扬手,远远地打了个招呼:“麦经理。”
她面前放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续上的。
桌上摊着一叠文件以及办公平台,神情冷静中带着一点疲倦。
麦麦提走过去,把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直接坐下。
“最近公司怎么样?”他随口问了一句。
艾丽斯抿了口咖啡,略一顿,放下杯子,才开口:
“不太好。”她说得很轻,却没有掩饰的意思,“海华最近彻底放下身段打价格战,不仅拉低了整机报价,还把配套的运维、质保一口气都打包扔进标书里,价格屠刀砍得比谁都狠。
我们好几单招标,本来评标技术分都领先,但最后还是丢了,因为价格压不过去。”
她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尤其是三北的几个大型项目,基本上被海华和天阳分了,亚风能吃到的,只剩一些二类风资源区的小项目——利润薄得像纸。”
麦麦提微微眯起眼。
这才刚开始,价格战就已杀到这般狠辣。
艾丽斯继续说道:“更糟糕的是,上游原材料全面涨价。钢材、稀土、电控件……尤其是变流器、主控这些核心部件,供应商都在抬价,逼得我们夹在中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她指尖在桌面滑了滑,打开另一页文件,目光冷静:“现在拼的不是设备数量,而是系统集成能力和资金耐力。如果我们不能彻底掌握底层技术,不能做到更深层次的控制,就只能被锁死在二三线市场里,等着被价格战活活耗死。”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着麦麦提,眼神清醒之余,带着一点隐隐的锋芒。
麦麦提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盯着她,眉头微微皱着。
“所以我说,VENSYS的事,不是为了扩张,更是为了生存。”
艾丽斯收回目光,将手边的平板推过来一点:“关于您说的这件事,我已经写好方案了。”
“讲讲。”
麦麦提靠近椅背,做了个简短的手势。
艾丽斯点头,动作干脆利落地调出文件,迅速切入正题:“目前,VENSYS在风能公司持股21%。按照他们上季度的财务数据,加上德国母公司的债务压力,这部分股份存在出售意愿。”
她顿了顿,又补充:“要吃下这21%的股份,预计需要2.6到3亿人民币。”
麦麦提听着,微微皱眉:“融资问题大不大?”
艾丽斯轻轻一笑,既平静又意味深长:“融资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是——吃下之后,怎么办。”
她划动平板,切换到另一张图表,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VENSYS本身的直驱技术确实不错。但因为母公司负债高企,近两年的研发投入严重下滑。
即便拿下股份,如果没有后续技术更新,未来这部分资产很可能迅速贬值。”
她抬眼,目光格外清晰:“更现实一点,国内直驱风机市场本来就小众,齿轮箱路线便宜又能快速上量。这笔投资,短期内根本看不到销售回款。”
麦麦提静静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着,艾丽斯的想法尽管现实,但并不超前,目前直驱风机市场虽然小,但海上风电市场打开后,直驱永磁技术就是香饽饽,至于什么技术更新,到了现在这地步,他不靠VENSYS,也是可以自行进行技术升级。
但麦麦提并没有着急点破,而是示意艾丽斯继续。
艾丽斯接着说:“还有更关键的一点——如果我们收购VENSYS,不是简单的股份收购,而是整体收购公司,那么我们就能一次性拿下他们的专利池和德国的技术团队,技术体系会更完整,后续自主开发也会更容易。”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沉:“但整体收购的代价相当高,需要7到8亿人民币,并且还要面临德国政府的审批和反垄断调查,时间成本至少两年。”
麦麦提挑了挑眉,语气依旧平静:“更别说,德国人未必会愿意将核心技术交给我们。”
艾丽斯点点头:“没错,VENSYS母公司态度明确——股份可以谈,整体出售,他们想保留一条自救的后路。”
麦麦提指尖轻轻停顿,低声说道:“所以,整体收购不值得考虑。动静太大,代价太高,且还拖延时间。倒不如直接吃下这21%的股份,占住位置,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艾丽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应道:“明白了,我们要的只是控制权,没必要把有限的资源浪费在一条快要沉没的船上。”
“那么关于股份融资,我这里也做备好了方案。”
艾丽斯指尖轻轻点了点平板,唤出一张新的表格,“VENSYS的股份尽管目前挂牌在德国法兰克福证券交易所,但流动性很低,交易盘子小,控盘相对容易,我建议分三步推进。”
她迅速滑动屏幕,调出时间轴和价格曲线,干脆利落地陈述:
“首先,通过关联基金设立SpV,以正常市场价格开始小规模吸筹,不引起母公司与外部注意。”
“第二步,趁他们季报发布、债务压力暴露节点前,集中吃单,放大成交量,把流通盘一口气吃穿,逼迫他们意识到持股在被松动,从而加速出售意愿。”
“最后,不直接谈判,而是并联多个SpV,伪装成散乱的市场买方,发出联合意向报价,同时在外围制造‘股份大量抛售’的舆论,拉低估值,让他们意识到——不卖,就会继续贬值。”
说到这里,艾丽斯抬头:“到这时,他们连这点剩下的股份,都得自己哄着我们来接。”
麦麦提微微挑眉,沉默片刻,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低缓而笃定:“你的思路不错,但我觉得大可也不必这么麻烦。”
艾丽斯微微一愣。
麦麦提慢慢说道:“吃流通盘只是第一步。如果想真正控场,我们为何趁势做空VENSYS的股票——利用他们的财务脆弱,配合外围消息面打压,把市值进一步砸下去。”
他的指尖在空中划了划,仿佛已经在布局整个棋盘:“价格跌得够狠,他们持有的自家股票也会被迫计提减值,债权人压力暴涨,到那时,不光是21%的股份,连母公司自持部分都得拱手让人。”
他顿了顿,眼神深沉锋利:“到那个时候,我们不是买股东的位置,而是顺势变成最大的股东。”
艾丽斯呼吸一凝,一股寒意涌起,同时,又忍不住一丝隐秘的兴奋。
但麦麦提随即又收了笑意,露出几分警惕,声音一沉:“不过你要记住,整个操作务必要极其隐蔽。SpV之间不能有直接资金链条,外围做空手也要绕一圈,不能被德国金融监管机构查到任何明显关联。”
他盯着艾丽斯:“特别注意避开反垄断调查。德国的baFin和欧盟委员会一旦介入,不但收购失败,连我们背后的布局都会被一锅端。”
艾丽斯微微颔首,神情越发凝重:“明白了,我回去后会细化方案,增加防火墙和保险层。”
麦麦提看着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片刻后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光——在现金流如此紧绷的局势下,他断不会允许任何一笔资源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上。
——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咖啡馆不远的一家高档餐厅的会议室里,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
吴俊豪微微前倾,望着对面的女人,忽然笑了:“唐若曦小姐,如果我们联手的话,晨曦的海上风电布局,无论是5mw以上的机型平台,还是未来14mw、16mw的超大直驱项目,我这里也都有现成的技术渠道——而且是经过验证的。”
唐若曦静静听着,没有表态,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吴俊豪见状,便不动声色地又推了推:“在当前的政策风向下,兆瓦级风电场建造才是真正有未来的布局。小机组注定被淘汰,晨曦缺的是突破口,我可以给你们最好的条件。
只要你点头,利益共享,控股比例也好谈——可以让晨曦的名字,直接写在下一代海上风电核心供应名单上。”
唐若曦并不为所动。
片刻后,她才淡淡开口:“吴总的话,听上去很诱人。但我想知道,您手里的渠道——指的是哪一家的技术?又或者……是哪一批资产?别怪我直白,风电这一行,‘现成的’,从来都意味着有主。”
吴俊豪微微一笑,端起红酒,晃了晃杯中液体:“有些事情,确实不方便细说。但——海华的能力,你也不是没见过。至于背后的支持体系,怎么说呢,不属于任何一家传统整机商,也不在市面的公开渠道里。”
说到这里,他放下酒杯,语气一转,像随口提起一般:“当然,你可以选择不联手。但为了整个风电市场的未来,明天的行业闭门会上,我会提出一份建议——推动风电机组‘平台化认证标准’提前立项,把主推机型限定在5mw以上,标准适配要求直指超大功率直驱机型。”
“到时候,很多中小风电公司,特别是那些还在一兆瓦甚至几千瓦徘徊的企业,将很难再拿到项目指标。整个行业的游戏规则,会加速向头部集聚。”
他缓缓推进身体,盯着唐若曦,语气压低:“我需要你,支持这份提案。”
唐若曦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仿佛一瞬间看破了什么。
她缓缓放下咖啡杯,声音柔和但坚定;“吴总,风电是个长期局,既不是短跑也不是投机。我更看重的,是这条路走到最后时,谁还能真正站在牌桌上。”
她微微顿了顿,眼神明亮而锋利:“是的,规则可以改变格局。但别忘了——制定规则的人,也必须承担起最后的代价。”
吴俊豪眯了眯眼,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却仍旧保持着从容。
唐若曦缓缓起身,修长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冽。
她一手拎起外套,动作利落,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气。
刚走出两步,她忽然回头,语气轻柔却字字珠玑:“晨曦的发展可以慢,但绝不会踏上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轨道,去狂奔。”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吴俊豪目送着她的背影,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半晌,露出一丝苦笑。
他慢慢端起酒杯,声音温和得近乎随意:“机会,可不会永远等人啊。”
唐若曦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硬朗而冷淡的话:“机会,也从来不该用底线来交换。”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吴俊豪眼中闪过一抹寒光,片刻后,侧头低声吩咐身旁早已候着的助理:“告诉那边的人——别指望所有人都懂得识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