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觉明回到禅房时，身后跟着一名沙弥，用托盘送来了两件袈裟。
袈裟是颇为常见的棕色，上面没有花纹，但在扣锁上刻有香叶的图案。
这是香亭寺的徽记，佛国圣城庙宇众多，不同寺庙的僧人便是靠这些徽记区分身份的。
披上这件袈裟，杨昭和兰岚二人便等同于有了香亭寺的身份。
不过，因为没有僧袍只有袈裟，所以算不得僧侣，只是算作香亭寺的居士。
觉明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杨昭伸手取过一件袈裟，他也并未阻止。
不失言么？杨昭心领神会，将袈裟披在身上后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倒是颇有几分得道高僧的做派。
兰岚犹豫了片刻，取过袈裟，去往了隔壁的无人禅房，方才披上袈裟。毕竟是个姑娘，即使不是换衣服，加一件袈裟也是需要回避一下的。
再回来时，兰岚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颇为清冷高雅，眼眸中也流转着一丝幽蓝的光彩。
“还挺适合你的。”
杨昭打趣道，兰岚只是回敬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看来眼前之人已然是芮涵了。
“贫僧还要准备开坛讲经，二位居士请便。”
觉明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后便退了出去，至于杨昭和兰岚后续会如何行动，他不会过问。本就是计划之外的帮手，做什么，有没有效果，都不在觉明的考虑之内，只要二人不败坏香亭寺的名声便已足够。
“说吧，计划是什么？”
兰岚端坐桌前，看着正在观摩觉明留下的纸条的杨昭，冷声问道。
纸条上写着二十一间寺庙的名字，正好是本次参与佛子考核的寺庙名单。每一间寺庙的后面还标注了该寺庙的金丹法师数量，百人以上的有五间，其他的皆不足百人，其中法师数量最少的便是香亭寺，才十二人。
“当然是，一间一间的去踢馆了。”
杨昭收起纸条，对着兰岚会心一笑，双手合十，
“有劳芮涵法师了。”
杨昭挑选的第一间寺庙名为黄灵寺，距离香亭寺不算近，走过去需要点时间。
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除了香亭寺以外，黄灵寺是名单上法师数量最少的，只有十四名。
柿子尚需挑软的捏，这第一站自然也得选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困难的。
路上，看着对自己冷冰冰的兰岚，杨昭反而心安了许多。
兰岚的情感太过强烈，加上杨昭自己心中未能解决的矛盾，相处时反而让杨昭感觉到一丝压力。而与比较冷淡的芮涵相处时，杨昭的紧张情绪也淡化了不少。
他不知道这样的念头是何时产生了，但若要解决这个问题，早些回到仙灵城，为芮涵重塑肉身，让她与兰岚分离开，不失为最好的办法。
虽然重塑肉身的方法他还没想到，但是有一条路还是可以尝试一下，那就是请教高级监察官灵儿。
自己都帮了她这么多，问点小问题，想来她也不会拒绝。
“如何，有把握么？”
距离黄灵寺不算远，杨昭的心开始紧张起来，毕竟不是自己参与，过程和结果都不是自己能够把控的，有这样的心情在所难免。
“不好说，我只能说，尽力。”
兰岚面色如常，看似不像她口中所说的那般没有把握。
“你对佛宗辩经了解么？”
兰岚沉吟片刻，回答道，
“以前曾见过几场，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辩经形式是否有所变化。”
“见过就行，那我就放心了。”
好歹是飞升了的仙尊，既然见过，那么在杨昭看来就基本稳了。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见过的均是对辩，此行你的计划是踢馆辩经，那应该是立宗辩。况且，所处环境不同，无法引经据典化用典故，对我们来说还是非常不利的。”
兰岚的话给杨昭泼了盆冷水，倒不是兰岚没有信心，不过是辩经这种斗争方式不比演武，实力强的一方能够肆意碾压弱势的一方。
言语机锋之争，往往更难把控。
黄灵寺的佛堂之上，杨昭和兰岚盘坐于蒲团上，对面坐着十四位金丹法师，看向二人的眼神颇为不善。
二人身着香亭寺袈裟而来，又是在佛子考核的敏感时期到访，所为何事自是不言而喻。
“想不到香亭寺对考核一事如此上心，不过首日便来了。如此急躁，有违修禅者本心啊。”
对方为首的法师开口说道，语气虽然平和，但言语间尽显讥讽之色。
杨昭合掌端坐，主力是兰岚，他只需在一旁静静观摩即可。
兰岚自然听出对方的意思，不怒反笑道，
“应如是生清净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参禅修佛本是时时修行刻刻修行，我心本清净心，何来有违本心一说。自持清净心，即是无相明镜，诸位批我急功近利，实乃照见本心，以己度人。”
她的话令方才开口的法师缄默，兰岚不仅是回击了对方的讥讽，还为自己此行的辩经立宗，辩的正是清净心。
“佛宗弟子自当修习佛理遵守佛礼，香亭寺距离本寺路途遥远，舍近而求远是为失礼，失佛礼不可谓清净心。”
对面的另一位法师接上了兰岚的话语，对她提出了质疑。
“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佛礼本为规训劝导，并非束之高阁的信条，敬礼而失理，不分轻重，是人行邪道，心境蒙尘。明理而后明礼，不应住礼生心，应如是清净心。”
“既已参与考核，何来清净心？”
又是一人发问。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诸般法相皆是无相，佛子考核亦是虚妄，心既无相，自得清净。”
兰岚扣指，结拈花佛印，身周浮现出一座莲台虚相，端坐于虚相上的她，颇有一种万法皆空的寂灭感。
黄灵寺一众法师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人一句质疑着兰岚所说的清净心，但每一个问题都被她挡了回去。
一旁盘坐的杨昭一时间听得有些痴了，心中如受感悟，宛如一片明镜止水，一种未曾有过的清净感油然而生。
这便是佛宗的辩经么？
言语交锋固然激烈，但旁听者却能因此顿悟，好似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不知不觉中，原本嘈杂的佛堂渐渐安静了下来，黄灵寺十多位法师各个低头不语，或在迷茫或在了然，再无一人向兰岚发问。
看来，这一场辩经也就到此为止了。
“走吧。”
兰岚起身，叫醒了尚在神游的杨昭，退出佛堂离开了黄灵寺。
“如何？”
“多谢大师，我悟了。”
杨昭一脸虔诚的向兰岚合掌鞠躬，兰岚嗤笑一声，
“你悟了什么啊？该不会想转投佛宗，当个僧侣吧？”
“非也，正所谓一切法相皆是无相，佛宗亦是虚妄，执着表象便是着相。”
兰岚略有点吃惊，她没能看出杨昭究竟是懂了还是没懂，
“听着倒是像回事，你不会真的有佛缘吧？”
杨昭耸了耸肩，表情松懈了下来，
“逗逗你的呀！即便一切皆是梦幻泡影，我本就身处泡影之中。既然无法脱离泡影，它是否虚妄又与我何干？因为觉得它是虚妄的，便放弃一切寻求真实，又如何得证我所求到的真实是真的真实呢？无法分辨无法脱离，那虚妄和真实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不同？脚踏实地，遵循本心，便是所求的真实。”
兰岚打量着杨昭，眼中有些欣赏的神色，
“不错嘛，还是有些灵性的！不过，你还是有些局限了。”
她背着手顿了片刻，才扭头对着杨昭笑了笑，
“那我问你，我辈修士追求飞升，是否是为了破妄求真？”
听完兰岚的问题，杨昭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只觉得唇干舌燥，脑海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