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锋带着冷未、冷影马不停蹄跑了两日,进了陇安城。
他本就话少,这一路更是甚少开口,冷未、冷影知他心绪复杂,也一路默声跟着。
陇安刚下过一场大雪,这日恰逢雪后放了晴,阳光透过清透的空气,清亮亮地照在被积雪覆盖的大地,反射出耀目的光。
空气格外清新,让人不由神清气爽。
“还是陇安好,真是舒服!”冷影在马上大大伸了个懒腰,“爷,我们接下来去哪?”他看向綦锋。
“去打听打听,陆家住哪,现下是什么情形。”綦锋道。
“是。”冷影也不啰嗦,领命而去,这个事他最是在行。
綦锋带着冷未穿过陇安热闹的街道往熟悉的客栈而去。
陇安认得他们的不在少数,他们此次是临时起意,并不能引起太多关注,刚进城的时候便随手买了两个面具戴着。
陇安城里,戴着这种半张脸面具的虽不多但也实属平常,战场上刀剑无眼,又时常遭遇火情,将士被毁掉面容的不在少数,有些不想将伤疤示人的,平时出门就会戴上面具遮上一遮,陇安城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城内一派欣欣向荣,各色铺子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陇安城越来越热闹了。”冷未牵着马,随着綦锋边走边叹。
綦锋想到,他刚来陇安的时候,父亲也时常带着他到这陇安街上转悠,一边在各色店铺进进出出,一边跟他讲:
从前的陇安是个萧条荒凉的边陲小镇,到处是破败的房舍和饥寒交迫的民众。
后来有人提了建议,陇安作为镇北军的大后方,不能只等着朝廷的拨款和救济,陇安应当要自给自足,因地制宜,镇北军就是陇安城的资源,陇安城就是镇北军的支撑,相辅相成。
老侯爷采纳了这个建议,镇北军的日常及军需物资能在陇安生产制造的,都在陇安生产制造,陇安城就靠着几十万镇北军的生活及作战所需,赚的盆满钵满。
可谓民富兵强。
所有刚到陇安的人都会感觉意外,他想到了陆家,想必应当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俩人到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进屋简单梳洗了下,叫了酒菜刚吃上,冷影就回来了。
因为不确定侯爷是个什么打算,他也不敢太过大张旗鼓,只找了从前的两个旧识,旁敲侧击地简单问了些寻常事:比如陆家几时到的陇安,如今住在哪里,一切可都顺利之类。
冷影将情况大致汇报给了綦锋,綦锋只“嗯”了一声,让他坐下吃饭。
饭后,綦锋让冷影、冷未回房休息,两日奔波,大家都很疲乏。
冷影回去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冷未刚有些迷糊,听得隔壁的房门“吱嘎”一声,他立刻睁开眼,随后坐起身,拿了佩剑,悄悄随着綦锋出了门。
綦锋知道冷未跟了来,也不避着他,他自己都没想好想干什么,只是客栈里待不住,憋闷得很。
他既想见到陆盛楠,看看她如今是否痊愈,问问她胳膊上的伤可留了疤。
他又怕见到陆盛楠,他不知道她看到自己会做何反应,他想到陆盛楠那日泪眼中的愤然和决绝……心头涌起种被揪起来再撕碎的挫败和失落。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些感觉让他陌生又懊恼。
他安慰自己,不必如此忐忑,就是去陆家的宅子附近转转而已,他并无意打扰陆家人的生活。
他戴了面具,牵了马往城东去。
陆家的宅子在陇安东大街,这里住的多是城里的官户、世代耕读的殷实人家或者陇安排得上号的商贾,院子都比较大也相对清净和更安全。
綦锋围着陆家宅子转了两圈,他有种冲动,想跃上院墙或者屋顶去看看宅子里的情形,少年时,这样的事情,他做的驾轻就熟。
可想想北方的冬天,枯枝败叶无处遮挡,真让人看到他,他颜面扫地不提,必然又惹得陆家不得安宁。
况且,他要跟陆家怎么解释,他自己脑子抽风,回来看看陆家宅子长什么样子?还是皮痒了,想让陆瑾抽他几鸡毛掸子?
又或者,坦白告诉他们,他就是想看看陆盛楠如今怎样了。
可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的自己没脸,有什么好看?凭什么要看?好不好的又跟自己什么相干?
他自己都能想出一箩筐羞辱和贬低自己的话。
自取其辱,吃饱了撑的,他在心里骂自己。
可他就是不想走,眼看着他就要继续转第三圈了,陆家宅子的门开了。
一个着葱绿色夹袄的小丫头先跳出来,“小姐,快走,趁着天还早,我们可以堆个大的!”
綦锋勒了马,隐在一棵粗壮的槐树后面,看到说话的是翠枝。
他的心突然“咚咚咚”地跳起来,喉头跟着一紧。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慌张和局促,他突然明白,他对陆盛楠的愧疚和自责已经不是简单可以表达的了。
他攥攥拳头,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怯。
只是须臾,一个雪绒斗篷从门内闪出来,斗篷下半截水蓝色的襦裙。
綦锋探出些身子,眯起眼睛仔细去看陆盛楠的脸。
他轻轻歪着头,小心翼翼隐在树后的样子居然让冷未品出些羞怯。
依然是那张梦里熟悉的俏颜,虽然离得很远,但綦锋却仿若看到她唇角习惯性扬起的弧度,明媚又骄傲。
他不由自主就跟着弯了唇角。
“翠枝姐姐别急,这次我们都戴了皮手套,不会弄湿手,也不会怕冷,可以滚个特别大的雪球当雪人的头!”
又有一个小丫头冲出来,她披着粉红的织锦斗篷,配着米黄色的襦裙,看着不像丫头,倒像个小姐。
认识了新的朋友,綦锋在心里想。
陆盛楠“咯咯”笑,“身子不够大,滚那么大的头,头重脚轻,就像这样!”他看到陆盛楠两手托住头,似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摆。
三个人就笑做一团,綦锋也跟着笑。
“长青快拿过来。”陆盛楠扭身招呼,然后自长青手里接了个布袋子,“我让刘婶烤了几个红薯,热乎得很呢,既可以御寒还可以充饥!”她拎着布袋子在人前晃,又是一阵“咯咯”的笑。
鬼机灵,綦锋又多笑开了一些。
从前在京里,年年下雪,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少爷都热衷于滑冰、堆雪人。
特别是那些堆得各色各样的雪人,有插着红萝卜做鼻子的,有穿着披风当衣服的,还有戳着两只绣花鞋当脚的……
每每看到,他都觉得幼稚可笑。
可现在,他却很想去看她们堆雪人,他觉得一定会很有趣,她们堆出来的雪人也定当跟别人的不同。
綦锋不由自主探出了身,作势要跟过去。
冷未隐在暗处,沉沉叹气,他心里有个地方酸酸的,有种心疼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