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娘子本就性格爽朗,没几天就不跟綦锋见外了,好几次感慨,如果自己的弟弟还活着,比綦锋也大不了几岁。
有次黎娘子有些喝多了,借着酒劲缠着綦锋问他是如何辜负了陆姑娘。
綦锋沉默半晌。
上次端王爷的话不能说对他没有触动,他甚至在听到端王爷说“把日子过得热乎、红火,你才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侯府和你母亲!”时,他的眼眶忍不住的灼热。
有哪个人不向往蒸腾着烟火气,又幸福喜乐的日子呢?
只是刀山火海里滚得太多,让他觉得那样的生活缥缈遥远、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稍纵即逝。
而人最怕的就是曾经拥有。
他固执地相信,不去触碰,没有经历过,就不会向往,也就不会失去。
他一直这么相信,也一直在用这样简单粗暴的逻辑自洽并保护自己。
只是,老天爷好像并不想遂了他的心愿,他遇到了陆盛楠,他还是品到了这其中的滋味,虽然短暂,最多算是浅尝辄止,但却后劲极大。
可这却更加让他惧怕,让他望而却步。
起先,他很是讨厌这样的感觉,他是战场上的将军,他得无坚不摧。
可渐渐地,他发现他躲不开这种彷徨无措,他就开始怀疑,是他的懦弱,让他选择了决绝地离开。
其实,他更像是逃走,从对陆盛楠的感情里落荒而逃……
黎娘子把头凑过去,“你是不是哪里有毛病?”
綦锋被问得一愣,白郎中赶紧去拉自己媳妇。
黎娘子老大不乐意,“你又拉我,你拉我作甚,你是郎中,他如果有毛病,你就给他治一治,老大不小的了,也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郎中挤出个尴尬的笑,“喝多了,胡言乱语,将军别往心里去。”
岂料,綦锋却深深看着白郎中,“我可能真的有毛病。”然后,他一推桌子站起身,大步出了门。
白郎中的嘴张得差点合不上了,他怎么能知道这么要命的事,大榭的战神,有那种不能娶媳妇的毛病,简直是惊世骇俗,他一定是喝多了,听错了。
他转身使劲推推自家媳妇,“你听到了吗?他说他怎么了?”
“喝酒,给我满上!”黎娘子挑着眉毛“嘿嘿”一笑,“再喝最后一杯!”
白郎中瞅她一眼,过去把她拽起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那以后,白郎中就开始反反复复、明里暗里地观察綦锋,他不仅要确认他是不是有毛病,还得确认他这个毛病他能不能治。
綦锋哪里知道白郎中已经把他的意思曲解到无法描述的程度,他一门心思地只想快点找到土司,快点了结了苗疆的动荡,好让苗疆的生活恢复正常。
另外,他借着来苗疆平乱,离家快一年了,她担心老夫人等不及,又要玩出什么让他接不住的招数。
心里总是惴惴地有些发毛,特别是看到冷影时不时向他瞟来的戏谑眼神,他就怀疑圈套可能已经设好了,就等他回去钻了。
以防万一,他把冷未找来,让他去找谷达,谷达的脸应该也好了,无需再躲在深山里。
他命他们一起回京城,就在侯府给他盯着,谷达最擅豢养猛禽和信鸽,回去以后,两日发一封信来汇报。
安排好这些,綦锋开始专心研究起土司的行踪,他把军中的斥候一股脑都撒出去,从他们带回来的一星半点,错综复杂的信息中抽丝剥茧,还是寻到了些线索。
据有人来报,黎尹寨最近有些异常,寨子里出入的都是老人、成年人和女童,越来越少看到打闹的男童。
嬉闹声少了,黎尹寨变得很是安静,有种诡异的颓然和萎靡。
黎娘子听到这个消息,很快猜出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我在黎尹寨的典故里看到过,曾经有个寨老想要领养一个孩子,全寨子的人,都想自己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寨老,争先恐后将孩子送去给寨老挑选。
“可黎尹寨寨老的标准,你们也都知道,哪里是挑选的,根本就是在做测试,那些孩子都成了试验品和牺牲品,哪个孩子天赋异禀,可以百毒不侵,他就会被寨老收养,继承未来的寨老之位。
“可不管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孩子,这本身就意味着很多孩子会因此不明就里地丧命!”
黎娘子越说越气愤,“我简直不敢相信,阿爸最终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孩子中毒以后是怎样的痛苦和无助,怎么还忍心让一个个年幼的孩子去经历这些!”
她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茶桌上,桌上的茶壶、茶杯都跟着”乒乒乓乓“地跳。
白郎中深深叹气,“你也别急,看看綦侯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那些孩子。”
于是,一屋子人齐刷刷看向綦锋。
綦锋抬手搓着眉头,发兵去攻打黎尹寨,不能说轻而易举,但至少应该不会很费力就能拿得下来。
可真打起来,黎尹寨就毁了,救不出那些孩子不说,还会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况且,他有种预感,土司就在黎尹寨里,他不想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极端的事,给他的军队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据我观察,黎尹寨的日子还算安乐,如今还会有很多人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冒那么大的风险去争寨老之位吗?”綦锋看着黎娘子,“说不定现在寨子里已经民怨激愤。”
黎娘子缓缓坐下,她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妹妹,出生在立春之日的,黎春。
黎春自小就是个极其怯懦、胆小的孩子,特别是接二连三遭遇到兄弟们的意外离世,她变得更如惊弓之鸟一般。
如果是她的孩子,哦不,如果是孩童,那更有可能是她的孙子,作为祖母,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孙子去送死?
况且,黎春也很清楚,那种死法,别说对孩子,就是对大人都是残酷异常的。
当夜,黎娘子就出了军营,她功夫极好,又对黎尹寨十分熟悉,轻而易举就翻进了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