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雨停,有阳光。
尘封数月的梁国公府地窖被打开,姜远亲自下到地窖中,与胖四将存放土豆的木箱抬了上来。
地窖口处,姜郑氏、上官沅芷、小茹以及抱着香炉的赵管事等候在一旁。
土豆这东西,被姜远从胡商手里买来后,只有姜远与小茹以及姜守业见过,姜郑氏与上官沅芷却是不知情。
当姜远带着上官沅芷与小茹匆匆回到梁国公府取粮种时,姜郑氏与上官沅芷才知道家中藏有神种。
又听说这神种能亩产高达三十石至五十石之间,婆媳俩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姜郑氏出身河西大族,族中良田多不胜数,她自是知道亩产三五十石是什么概念。
而上官沅芷不仅出身将门,还进过军营上过战场,对军中粮草的短缺更是深有体会,像回南关这等重地的兵卒,若无战事,每天就只能吃一餐饭食。
如果这神种能像姜远所说的这般高产,不仅天下百姓能吃上饱饭,军中的军粮便也不再会短缺,军心将会更稳,又何惧北突蛮夷。
“打开看看。”姜远对胖四道。
姜郑氏却上前一步,责备道:“你这孩子,都贵为侯爷了,怎的还这么不懂规矩!此即为神种出世,当要焚香祷告上天才是。”
姜郑氏一挥手,几个家丁抬着香案过来,弯腰驼背的赵管事抱着香炉放在香案上,道:“少爷先净手。”
自有丫鬟端了木盆拿了香皂过来,道:“少爷,请净手。”
姜远被搞得哭笑不得,他老娘非要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仪式,不就是种个土豆么。
但没办法,在大周便是这样,不仅他老娘信鬼神,几乎所有大周之人都信这个。
姜远估计,一会到得田间,鸿帝驾临后,鸿帝都要亲自焚香祷告上天与后土。
姜远无奈,只得与胖四抬起木箱放上香案,然后净手焚香,嘴里念念有词乱七八糟:天灵灵地灵灵,土地公公快显灵,保佑我种啥得啥,婆娘生娃,先女儿后生男…
上官沅芷听得姜远叽里咕噜的胡说一通,一眼瞪过去,幸好姜远声音极低,若是被姜郑氏听见非得训斥他不可。
焚香祷告完,姜远就迫不及待的将箱子打开来一看,顿时心疼不已。
原本二十七颗土豆,有两颗坏掉腐烂了,只剩得二十五颗了。
好在这剩余的二十五颗土豆还算完好,且表皮之上已有嫩芽长了出来。
姜远小心翼翼的拿起其中一颗土豆来,姜郑氏与上官沅芷也赶紧围了上来,看看神种到底长什么样。
“这就是神种啊?也没啥稀奇的,不就和山药蛋子差不多么?”上官沅芷口中说得不甚在意,但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又是不敢妄动。
姜郑氏却是丝毫不怀疑,因为她宝贝儿子说是神种,那必然就是。
姜郑氏道:“古人说,大智若愚,这神种看似平平无奇,但想来也如那人一般,看着普通,腹中却另有乾坤。”
“娘说的是,不认识这东西的人,只当是一个寻常的山药蛋子,但此物的确能让天下百姓吃饱饭。”
姜远说着,细数了数手中这颗土豆所发的嫩芽数量,足有五簇,也就意味着这颗土豆可以切成五块种植。
姜远又数了数剩余二十四颗土豆上的嫩芽,也都大差不差,切开耕种的话能分出一百来株,需要耕地大约半分田上下。
只要这一百来株全部种下产出果实,这半分田一季就能产出大约二百多斤的土豆。
而燕安虽然地处偏北,但也是能种两季的,如果将这产出的二百多斤的土豆全部再种下去,以此类推,土豆的种植面积将会成几何形增长,不用三年,姜远便能将土豆种遍燕安附近所有的州县。
姜远将所有土豆放回箱子,看了看天色,对姜郑氏道:“娘,估计父亲大人快开完朝会了,我得先回鹤留湾准备,今日陛下要驾临鹤留湾播种神种,马虎不得。”
姜郑氏道:“此乃大事,马虎不得,吾儿速去。”
与此同时,太和殿中,朝会也已接近尾声,姜守业与张兴正在上奏与北突使节通商的进展。
姜守业奏道:“陛下,北突人要求,我大周若与北突通商,除了布匹与盐巴的贸易外,还要求开生铁与铁器的交易。”
鸿帝冷哼一声,道:“北突人打得好算盘,他们不会冶铁,就想买么?若他们得了生铁与铁器,恐怕是要打造更多的刀兵,为以后掠我大周做准备吧?”
上官云冲出列道:“陛下英明,北突人狼子野心,这生铁不可与之交易。”
张兴却道:“陛下,老臣以为,一点铁器都不交易恐是不行,但若控制数量或也可行。”
颜其文闻言立即出班,道:“陛下,老臣以为,上官老将军所言极是,生铁交易与我大周危害极大。”
姜守业瞟了一眼颜其文,心中暗道,你等勾结北突人走私的生铁还少么,刘于明与赵启就是死在这事上,现在倒出来说好听的。
显然上官云冲也是这么想的,刘于明与赵启一案,就是因他儿子上官重之在边关查获走私生铁一案后,才牵出刘于明与赵启。
虽然太子一党及时斩断了与此案的联系,但上官云冲却是清楚的很。
颜其文有些诧异,往常姜守业等主和派一说到北突人之事,上官云冲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今日却不痛不痒的说了句不可流出生铁之后,就不说话了。
原本颜其文出来帮上官云冲的腔,还想上官云冲能与姜守业干上一架呢,毕竟上官云冲与姜守业在对待北突人一事上,政见一直不统一。
颜其文的心思老奸巨猾,若姜守业与张兴谈成了与北突通商一事,那就是大功一件。
这个功劳他自是不愿姜守业这般轻松就得到,或者干脆让通商之事成为泡影,这才符合他与太子,及其背后势力的利益。
上官云冲不吭气,武将一派自然也不会出声,颜其文眼色一使,礼部的官员,与御史台的部分官员立即出列。
这些人意见近乎统一,那就是北突人的要求太过分,我大周地大物博,不与他北突通商又如何!
姜守业与张兴对视一眼,心中皆冷笑不已,这么多人反对,他俩根本不慌。
姜远关于与北突通商的详细计划早已呈交了鸿帝,其中既有正常商业往来的策略,也有谋夺北突财富的谋略,每一条都分析了利与弊。
鸿帝见得那份奏章,龙颜大悦,连夜召姜守业与张兴进宫商讨,谈了差不多一整夜。
此时岂是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言官与礼部的官员能阻挡的。
果然,鸿帝不理这些言官,却是问张兴:“张爱卿,你言说可适当交易生铁,所为何意?如今众多大臣反对,难道你要逆水行舟?”
张兴奏道:“陛下,咱大周缺良马,若北突人非要交易生铁,那就让他们以良马换之即可。”
话音刚落,上官云冲说话了:“陛下,张大人此法甚妙。老臣刚才在想,若不让一点生铁流出也不现实,如若能换来良马,倒是可行。”
颜其文闻言心中恼怒,暗恨上官云冲一点原则都没有,听说能换马,马上就变了副嘴脸。
鸿帝点头道:“这样的话,倒也可行,但用多少生铁换一匹马合适?”
张兴道:“老臣与姜相给出的价格是千斤生铁换一匹。”
一众朝臣闻言笑了,张兴这是想屁吃,一千斤铁就想换北突人的良马,莫不是当北突人是傻子。
鸿帝也有些意外的同时,心中也很欣慰,张兴与姜守业又黑又持家,让这俩人去与北突人谈,实是找对了人。
“一千金生铁?北突人的脑子不蠢,岂会同意?”颜其文讥讽道。
姜守业笑道:“这个不劳颜老大人费心。”
姜守业又对鸿帝道:“陛下,这一千斤生铁换一匹良马之事,老臣与张大人也是初步与北突人交涉,至于到底给出多少生铁的上限,老臣会另奏于陛下,以防人多嘴杂漏了底。”
鸿帝心中明了,姜守业与张兴不会在朝堂之上将心中的底价说出来,且还暗戳戳的暗示朝堂之中或许会有人,将其大周能接受的价格透露出去。
这就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文武百官们黑了脸,姜守业不是个东西啊,这不是暗指朝堂中有奸细么。
一句话不但让文武百官各自生疑,还会让鸿帝起了猜忌,又让姜守业与张兴留了退路。
若万一没谈成,或北突人的要价高过预期,姜守业与张兴只要随便指一个人,说是谁谁透了消息,那这个被指的人就得倒大霉。
颜其文回头看向姜守业,刚好见得姜守业似笑非笑的目光也朝他望来。
颜其文只觉后背一阵阵发凉,暗道,姜守业这老东西真是歹毒!
姜守业心中却是冷笑不已,暗道:你等刚才又要推姜远出使党西,安的什么心当我不知道?你最好祈求我与北突使者谈妥,否则,哼。
先前颜其文与一些朝官,将姜远狠夸了一顿,言说姜远即通商贾之道,又足计多谋,正是出使党西开通商路的最佳人选。
偏偏这次鸿帝却似动了心,但好在鸿帝还未曾明确定下来,只说会与丰邑侯商谈后再定。
姜守业不恨颜其文就怪了。
鸿帝见得无人再上奏了,便道:“众位爱卿,可还有本奏,无本奏的话,今日便到此吧。姜爱卿、张爱卿、上官爱卿,留殿。”
众朝臣不知鸿帝为何要将这几人留殿,但也不敢乱猜,在不解中山呼万岁纷纷散朝而去。
鸿帝见得众臣退去,却是走下龙椅来,笑道:“众位爱卿,待朕换过衣袍后,尔等随朕去鹤留湾。”
上官云冲与张兴皆是一愣,皆不知鸿帝怎的下了朝会就要赶去鹤留湾做甚?
“难道是那小崽子又惹祸了?”上官云冲老眼珠子转动着看向姜守业,心中担心至极。
但见得姜守业却老神在在,不似姜远闯了祸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