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窗户大开着,白色的薄纱窗帘跟随着窗外的风轻轻摆动,树叶声哗哗,温也悸端坐在书桌前。
他拿着自己最常用的那只白色笔杆的中性笔,右手压下的习题册已经做了大半,页面正停留在整本的三分之二处。
握着笔的右手抖的厉害,明明已经觉得很冷了,却没有起身关上窗或者穿件外套。
浓烈的香烟味裹挟着他的身体,唇齿间的苦涩和辛辣久久不散,纵使指尖捏着笔也总觉恍惚。
眼前由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字组成的句子让他无论多努力都看不明白,那些东西无法被传输进他的大脑,在书桌前坐了快一个小时,他没有写下一个笔画。
俩个不同的身影和声音一直刻印在他的脑海,无休止的重演着发生过的剧情。
江别的白大褂一如既往的整洁,背景是那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办公室。
他坐在桌前,前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对面的江别拿着另一个人的病历本抬起头看他。
“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吃药治疗了,药物的副作用对他而言太大,甚至快要超过病症本身,我和科室里的几位主治医生会诊后一致认为应该给他停药,如果精神和身体都长时间浸润在极其大的痛苦中,对他而言只是加重他的负担。”
“没有其他的治疗手段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心理治疗和心理咨询早在当年就已经尝试过了,他的记忆空缺的太过于严重,推断是大脑的自我保护,自行忘记了那些对他而言并不算愉快的记忆。”
“他很配合医生的治疗,但他所展示出来的信息让所有医生都束手无策,让人没有下手点。”
“简单来说就是他不在乎,甚至说他对生和死没有概念,两者对他而言是一样的,在他的心里生和死没有差别,他并不在乎自己在生的范畴里还是在死的阴影中,他看的太开了,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其实没病。”
“当年的mEct和经颅磁治疗对他没有用吗?”他又问。
江别放下手中的病历本,脸上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声音随着摇头的动作响起。
“收效甚微,他会无意识的自我伤害,但脑海里似乎并没有想要自杀的想法,他为什么会生病他自己也不清楚,很多东西他都没办法意识到。”
“而且对他而言副作用同样太大,他需要在无休止的痛苦中承受来自身体的痛不欲生。”
一问一答的对话停了片刻,两个人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微微的敲门声后他听见自己又问:
“这些年来他的躯体化状态有好转吗?”
这次对面的人没有很快回答,他似乎是在斟酌用词,试图组织一些既能够安慰他又能够完全把对方的状况描述出来的句子。
“他的病症比较稳定,大部分的躯体化行为,例如幻听、幻视、耳鸣、厌食、胸闷,手抖,心悸,失眠,记忆紊乱,几乎已经融入他的正常生活,但他不会出现忽然性的精神崩溃,大哭或者尖叫。”
这段话说的很保守,但温也悸听懂了。
没有好转,并且躯体化现象早已融进他的生活中,随处可见了。
又安静了很久,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到这里就截止了,现在仍没有合适的治疗方案可以缓解谢抚恹的痛苦,以及他长久以来的躯体化症状。
他仍需长久的活在抑郁症的折磨下,没有方法可以救他。
在医疗如此发达的今天,仍有人因为无法缓解精神上的痛苦而痛苦。
他和江别都不会天真到说出试试靠爱治愈谢抚恹的话,那种行为太蠢,对治愈的人来说是种痛苦,对被治愈的人来说,是表面铺着蜂蜜的深坑。
生病了就该看病,而不是去找爱,爱不是药,也不会是药。
温也悸清楚,江别也清楚。
他也不会自大到想要通过爱去拯救谢抚恹。
这个问题似乎就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除了谢抚恹自己救自己,别无他法。
表盘上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转着圈挪动,数以万计的爱恨都泯灭在某一方的死亡和忘记中,时间没有淡化痛苦和伤痕,时间只是一如昨日的流逝,让记吃不记打的人们忘记了痛苦。
可是数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动这个不记吃不记打,甚至记不住自己为什么痛苦,更甚记不住痛苦的人。
他早在被迫忘记之前,自己选择了忘记。
于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片白,为后来每一个想要窥见他过往的人掀起布,他们轻而易举的走了进去,才发现原来背后是无从下手。
也可能是谢抚恹并不接受自己在时间的推演下,原谅所有人,于是抢在所有人之前先行做了决定,决定就在自己还恨时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个干净,让所有带着痛苦的过去都以自己的恨和不原谅作为结尾。
桌上的水已经不再冒热气,温也悸站起身,想要礼貌的告个别,却在听到对方的话后僵住。
江别依旧沉着冷静,拇指轻轻摩擦着食指指节,“小恹的先天性情感认知障碍在不断斩断他与人相处的线。”
“你要做好他永远无法和人建立联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