辖区派出所离事发地不足十分钟的路程,警察到的很快,警笛声又吸引来了一大批围观的看客。
谢抚恹还压着身下的人,眼睛模糊一片却仍死死盯着地方手腕处血淋淋的伤口,手里的石块越攥越紧,身体颤抖的厉害。
比起刚才发疯不要命的样子,谢抚恹现在好似恢复了正常。
他被民警从压着的人身上拉起来,一只手试图掰开他紧攥着石块的手指。
几滴眼泪从眼角滑落,他垂下头去看已经被人扶起来的男生,兀的笑了出来。
他的身体脱了力,任凭任何人去撬都无法掰开的手掌一下松开,石块从手中滑落,谢抚恹疲惫的闭上了眼。
回到警局,办案的民警先去调了谢抚恹的资料,看到对方联合国执事官的身份后,请示上级又与相关负责人进行了沟通。
谢抚恹到了警局后没再说过一句话,就一直干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有事情和程序都处理完毕,办理案件的警察见谢抚恹的精神状态着实不是很乐观,和相关人员交涉后打电话通知了他的法定监护人。
夏轻梨赶到警局时谢抚恹正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今天的“运动量”对他来说确实有些超标了,他也实在是累,连睁眼都觉得累。
他没有睡着,神经衰弱让他虽然闭着眼,脑海里却仍清晰的闪过某些片段,周围的一切声音他都能清楚的听见,甚至能清晰的在大脑里思考这些声音代表了什么。
察觉到有人蹲在了他的身前,他醒不过来,也无法睁开眼睛。
肩膀被人推了推,他终于因为外界的干扰从清醒的梦中脱离,缓慢的睁眼。
夏轻梨今天应该没去公司,衣服不像她往常工作时的风格,妆容也温柔,打理好的头发因为动作急促有些凌乱。
见谢抚恹睁眼,夏轻梨放下心来,吐出口浊气。
眼里的担忧散去,又漫上一层心疼。
夏轻梨往前挪了挪,把谢抚恹的头往自己肩膀处揽,手掌不停抚摸着谢抚恹的后脑勺。
眼泪悄无声息的打湿夏轻梨的浅色外套,身体的刺痛将谢抚恹分成无数瓣,心一阵一阵的绞痛,让他动弹不得。
太阳西斜,所有声音都离谢抚恹远去了。
回家是夏轻梨开的车,谢抚恹坐在副驾上,头抵着窗玻璃。
这次他没有闭着眼睡觉,兜里早已无法开机的手机也没法再拿出来观看,不过没关系,那个视频他已经看了太多太多遍。
2019年的春天,温以夏去世不久后,网络上曾出现过一个视频,并迅速席卷网络。
视频全长七分十九秒,拍摄者并不专业,前几秒只是出现了几栋老旧的居民楼,背景音是一群男孩“欢天喜地”的笑声,镜头一直摇晃着,过了好几秒视频中心才出现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孩。
他侧躺在一条极窄的小巷里,后腰几乎抵住巷子另一侧的砖墙上,鲜血已经覆盖住了他的脸,交错的疤痕看不出他原本的模样,额角的血顺着脸蜿蜒而下,再次模糊他的眼角,淌在了地上。
镜头往旁边倾斜了一些,另一个身材魁梧的男生嬉笑着走到男孩旁边,抬脚用力往地上躺着的人腹部狠狠踹了一脚,地上早已无法动弹的人被这股大力踢的往后挪动了一大步,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脸上,长长的,包裹着手臂的长袖被人撕开。
遮挡的布被人撕开,被藏着的狰狞伤口一下子暴露在视频里,数不清的烫伤,刀伤,青紫一片一片的落在手臂上,像一幅色彩丰富,充满了血腥暴力的画。
小刀一下一下的落在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口上,伤口一层又一层的叠加,镜头不停的晃动着,画面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笑声越来越大,血也越流越多,即使镜头一直在摇晃,清晰的像素也足够让所有人看出施暴者的残忍。
那个视频实在是太长,甚至没有让人看完的勇气,长达十七分钟的虐待不见受害者吭声,只有施暴者的狂妄。
此视频一经发出,迅速引起广大关注,警察查找受害者的同时,网警调查了发出视频的账号信息。
而在警察确认受害者的同时,网警也确认了发出者的信息。
调查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受害者和账号注册者是同一个,视频早在半年前就已经上传到了视频软件的存储箱里,没有立刻发出,而是设置了定时发送。
校园暴力在社会上广受关注,毕竟谁家没有两个孩子,谁家孩子不去读书,所以几天后事件热度仍居高不下,警方根据线索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挖出数不清的校园暴力事件。
因为校园暴力自杀的,退学的,被打伤打残的,数不清的罪恶被人挖了出来,霸凌者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处罚,与此同时各地教育局开始重视校园暴力事件,派遣人手对各校周围进行巡逻和宣传演讲。
这件事闹的轰轰烈烈,结束时倒是少有人记得视频里的人。
车缓缓停在家门口,下车时谢抚恹踉跄了一下,扶着车门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脚步。
他走进家门,停在客厅里看着身前夏轻梨的身影。
夏轻梨走在他前面,他曾无数的看着这个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又在门口处出现。
对方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你做什么妈妈都不会怪你的”的模样就那样直直冲进他的大脑里。
谢抚恹想,他大概明白了江别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疼痛,七情六欲里,他的每一份感情里都藏着痛苦。
他迟钝的对死亡有了想法,认为那是现在解脱的唯一方式。
活着实在是太疼了,疼的他想把自己剖开,把所有的痛苦都从血肉里剔出来,放在油里炸,放在锅里煮。
他顿顿的站在原地,想起了更多更多。
夏轻梨的背影在他面前出现了重影,寒冷和痛苦席卷他的身体,他终于忍受不住痛苦。
谢抚恹颤着声音,看着转过身正对着他的夏轻梨,艰涩的喊,“——妈。”
这声称呼喊的太疼了。
夏轻梨从没见过谢抚恹这么清晰的表达自己的痛苦。
哪怕是对方抑郁严重,躯体化反应严重,整宿整宿睡不着,被身体的疼痛和胃病折腾的生不如死的时候,都没见对方对着她表现出这么难受的模样。
谢抚恹好似站不稳一样,不受控的想要蹲下身或者缩成一团。
或许也不是站不稳,他只是想通过蹲下身或者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方式减少自己的痛苦。
夏轻梨缓步走到谢抚恹身前,在他面前蹲下身。
她摸着谢抚恹通红的眼眶,目光眷恋又温柔,认真的回答了对方刚刚的称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