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露水凝在琉璃瓦上,安陵容指尖抚过玄铁密匣的霜花,冰棱倒映出她眉心蹙起的三道细纹。
北境舆图虚影中那抹猩红正吞噬着月山隘口的轮廓,血腥气裹挟着龙涎香穿透时空的阻隔,在她喉间凝成苦涩的药味。
\"传长春宫掌事宫女,让她们带着《巫祝遗录》抄本过来。\"她突然将发间凤钗拔下,钗尾雕着的九尾凤凰在烛火中投出奇异阴影,\"再取三年前南疆进贡的蛇形铜漏。\"
当铜漏中游动的碧色液体第七次吞没子午刻度,八名身着靛蓝宫装的嬷嬷已在暗室跪成半月形。
安陵容望着她们腰间悬挂的苗银铃铛,恍惚又见前世冷宫里飘摇的白绫。
她突然将虎符残片按在舆图虚影的红光处,冰霜瞬间爬上她的皓腕。
\"三日前送来的军报里,月山隘口明明还在我军掌控。\"春棠颤抖着指向舆图中扭曲的山脉,\"除非......\"
\"除非有人改动了浑天仪的星轨。\"安陵容将染血的蛊虫卵碾碎在铜漏边缘,碧色液体突然沸腾如熔岩。
她看着倒影中北斗七星逐渐偏移的轨迹,指甲在楠木桌案刻出深深凹痕——天权星的位置竟与三日前钦天监呈报的截然不同。
周嬷嬷突然重重叩首:\"娘娘三思!
上月延禧宫闹巫蛊,慎刑司才查抄了十二名懂星象的宫女。
若此刻调动后宫暗卫......\"
话音未落,玄铁密匣突然发出凄厉蜂鸣。
安陵容看着匣面霜花凝成\"巳时三刻\"的篆文,猛地掀开《巫祝遗录》。
泛黄纸页上,\"以血饲蛊\"四字正在龙涎香里渗出猩红,与北境舆图遥相呼应。
她想起皇帝出征前夜,那人冒雨立在长春宫外,明黄常服被雨水浸成深褐,却执意要亲手为她簪上九尾凤钗。\"朕若埋骨沙场,这凤钗便是调动金鳞卫的符令。\"帝王指尖的薄茧擦过她耳垂,比任何情话都滚烫。
\"取本宫妆奁最底层的犀角梳来。\"安陵容突然扯断腕间珊瑚手钏,殷红珠子滚落在星图之上,\"让内务府把去年藏冰的地窖清空,子时前备好七七四十九盏琉璃引魂灯。\"
当嬷嬷们惊呼着捧来被冰霜覆盖的犀角梳,梳齿间纠缠的发丝突然无风自动。
安陵容望着其中一缕白发,想起去岁冬夜皇帝伏案批折时,自己悄悄剪下的那截霜发。
此刻白发正与她的青丝绞成同心结形状,在琉璃灯映照下泛出诡异的蓝光。
\"去把金鳞卫的蛇形令符浸在梳头水。\"她突然将犀角梳按向沸腾的铜漏,碧色液体里浮现出模糊人影——玄铁重甲上凝结着紫黑血块,却仍能辨出左肩处被利箭撕裂的龙纹补子。
春棠的惊呼被更漏声吞没,安陵容已抓起案上星盘。
当第七颗蛊虫卵在铜漏中炸开血花,北境舆图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点,每个红点都对应着后宫某处暗桩的位置。
\"传本宫懿旨,未央宫所有洒扫宫女改配青玉禁步,凤鸾春恩车改走玄武门。\"她将虎符残片贴在眉心,冰霜顺着鼻梁爬进眼底,\"让御膳房给各宫送的茯苓糕里,掺入三厘朱砂。\"
暗室突然陷入死寂,只有琉璃引魂灯在霜气中明灭。
周嬷嬷攥着蛇形令符的手指青白交加:\"娘娘这是要动用埋了十年的'蛛网'?
若被前朝知晓后宫私调金鳞卫......\"
安陵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得铜漏中的蛊虫疯狂扭动。
她抚过鬓边九尾凤钗,金丝缠着的东珠映出眼底猩红:\"十年前本宫亲手把金鳞卫名单绣进嫁衣时,就等着这一天。\"
她转身推开雕花木窗,晨雾里三十六盏白灯笼正在宫墙外游走,蓝尾蝎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
当第一缕天光照亮虎符残片上的\"骁\"字,玄铁密匣突然迸裂,北境舆图化作冰晶散落满地。
\"让她们去。\"安陵容踩碎脚边冰晶,看着冰屑里浮现的残缺战报,\"告诉金鳞卫,子时三刻跟着蓝尾蝎的轨迹走。
若是遇到佩戴苗银铃铛的......\"她将染血的蛊虫卵按在春棠掌心,\"便用这个喂给她们腰间的银铃。\"
众人领命退下时,春棠突然驻足。
她望着梳妆台上凝结冰花的犀角梳,梳齿间纠缠的发丝不知何时断了一缕,正落在描金妆奁的缝隙里,闪着幽蓝的磷光。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尚未散尽,未央宫檐角的青铜风铃突然齐声碎裂。
安陵容指尖还沾着蛊虫卵的血腥气,就见春棠踉跄着撞开暗室雕门,怀中抱着的琉璃引魂灯竟有半数布满蛛网状裂痕。
\"娘娘,冰窖里藏的硝石全化成了血水!\"小宫女扑跪在地时,裙裾翻起暗红冰渣,\"御膳房呈来的朱砂......全被换成了赤石脂!\"
安陵容腕间的珊瑚手钏应声绷断,殷红珠子滚进铜漏沸腾的碧液里。
她望着冰晶中浮现的残缺战报,昨夜子时用犀角梳窥见的玄甲人影正在雾气里扭曲——皇帝左肩的龙纹补子渗出血迹,竟与三日前送来的捷报图样分毫不差。
\"取本宫妆奁第三层的金累丝香囊来。\"她突然将九尾凤钗刺入掌心,血珠顺着钗尾滚落星盘,\"让内务府总管跪到辰时三刻,若少跪半柱香,便将他房里那尊鎏金自鸣钟熔了填井。\"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窗棂,安陵容已站在结满冰棱的冰窖门前。
青砖地上蜿蜒着诡异的紫红水痕,七十二盏琉璃灯残骸在霜气里泛着幽光。
她弯腰拾起半片灯罩,裂纹中赫然嵌着半枚珍珠纽扣——正是上月赐给景仁宫大宫女的样式。
\"传本宫口谕,各宫辰时请安改在冰窖。\"她将染血的香囊扔进紫红水泊,嗤啦腾起的白雾中浮现出扭曲人脸,\"让太医署送二十斤艾草灰,混着孔雀胆粉末洒在甬道两侧。\"
春棠欲言又止地望着雾气里挣扎的人影,那分明是去年因克扣月例被杖毙的刘嬷嬷。
安陵容却已踩着冰渣走向地窖深处,绣金凤尾逶迤过处,凝结的血水竟自发退开三尺。
\"娘娘,慎刑司来报,昨夜丑时三刻有黑影潜入御药房......\"周嬷嬷话音未落,安陵容突然掀开角落的樟木箱。
本该存放犀角梳头水的瓷瓶碎了一地,混着朱砂的液体在冰面上绘出诡异图腾——正是《巫祝遗录》中记载的\"锁魂阵\"。
她冷笑一声扯断腰间禁步,翡翠玉珠弹跳着滚入阵眼。
当第七颗珠子嵌入冰层,图腾突然翻转成北斗七星状,阵中缓缓升起半截焦黑手骨,指节上套着的玛瑙戒指还刻着莞字花纹。
\"好个借尸还魂的把戏。\"安陵容碾碎手骨洒向铜漏,沸腾的液体骤然平静如镜,\"去把冷宫西偏殿第三根梁柱拆了,取里面的檀木匣过来。\"
众人惊骇目光中,她竟亲自执起铁锨掘开冰窖暗墙。
当沾着尸臭的檀木匣重见天日,匣中那件褪色嫁衣突然无风自动,金线绣着的三百八十个名字在晨光中泛起血光——正是十年前埋入地底的金鳞卫名录。
\"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魉在作祟。\"她撕下嫁衣袖口掷入阵中,血光霎时化作无数丝线缠住雾中人影,\"春棠,记下被红线缠颈者的名字。\"
辰时的钟声响彻宫阙时,冰窖已跪满战栗的宫人。
安陵容端坐寒冰雕成的凤座,看着嫁衣血线勒住三个尚宫的脖颈。
她们发间别着的珍珠纽扣正与灯罩残片严丝合缝,腕间暗藏的赤石脂粉末还在簌簌掉落。
\"拖去虿盆喂本宫新养的蓝尾蝎。\"她抚过嫁衣上某个被血污覆盖的名字,那是皇帝乳母崔嬷嬷的独子,\"再传话给御前的人,说本宫酉时要借阅浑天仪修缮记录。\"
当最后一丝血线在嫁衣上隐没,冰窖突然剧烈震动。
安陵容扶住凤座抬头望去,穹顶冰棱竟凝结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天权星位置赫然悬着半枚带血的虎符——与皇帝出征前夜塞进她枕下的残片完美契合。
\"娘娘,金鳞卫已按您的吩咐跟着蓝尾蝎出城了。\"春棠捧着重新炼制的蛊虫卵跪呈上来,\"只是朱砂存量仅剩三成,司天监说今夜子时是最后的......\"
\"去把本宫的陪嫁玉璧砸了。\"安陵容突然打断她,扯下颈间璎珞掷在地上,\"用碎玉粉混着孔雀胆涂在琉璃灯内壁,未时前要备齐四十九盏。\"
她转身走向冰窖深处的祭坛,嫁衣上的血字在寒风中明灭不定。
当碎玉粉混着蛊虫血涂满第七盏琉璃灯,镜中突然闪过皇帝染血的玄甲。
安陵容指尖猛然收紧,灯罩在掌心划出深深血痕——那甲胄左肩的裂口,竟与三年前她亲手缝补的位置分毫不差。
酉时的暮鼓声中,司天监掌事捧着浑天仪图谱跪在阶下。
安陵容看着星轨图上新添的朱砂标记,突然将染血的灯罩按在图谱中央。
当琉璃碎片刺入天权星位,图谱背面竟浮现出半阙熟悉的笔迹——是皇帝亲笔所书\"见字如晤\"的家书暗纹。
\"取先帝赐的龙骨墨来。\"她撕下图谱边缘的暗纹,在冰墙上勾勒出残缺的北境地形,\"让御马监备好三十六匹青海骢,马鞍下藏三寸金鳞卫短刃。\"
子夜更漏滴尽时,最后一批引魂灯终于升空。
安陵容立于未央宫最高处,看着蓝尾蝎拖曳的血痕与灯影交缠成星图。
当第四十九盏灯飘过玄武门,她突然听见怀中虎符残片发出蜂鸣——本该寅时送达的战报,此刻正在掌心滚烫如烙铁。
展开的素绢上,\"月山大捷\"四字被血迹晕染得模糊不清,唯独皇帝朱批的\"安\"字完整如初。
安陵容抚过那个浸透血色的字迹,恍惚又见那人出征前夜,用染着墨渍的拇指抹去她眼角泪痕:\"朕的'安'字,永远是你的护身符。\"
\"报——八百里加急!\"戌时三刻,宫门外突然传来金鳞卫特有的鹧鸪哨音。
传令官捧着裂成两半的犀角梳跪地时,梳齿间纠缠的白发正化作灰烬飘散,\"北境军昨夜遭遇雪崩,圣驾......圣驾下落不明!\"
安陵容脚下一滑,九尾凤钗在汉白玉阶上撞出凄厉回响。
她怔怔望着梳齿间最后一缕青丝寸寸成灰,恍惚听见遥远时空传来冰层碎裂的声音——那是十年前大婚之夜,皇帝执起她颤抖的手共剪红烛时,烛花爆开的细微响动。
子时的风雪卷着冰渣扑进殿内,未央宫三十六道纱幔齐声撕裂。
安陵容攥着半截虎符跌坐在星图中央,看着铜漏中碧液凝结成冰,倒映出北斗七星彻底偏离轨道的模样。
琉璃灯影里,她鬓间突然落下第一根白发,正与祭坛上飘起的灰烬纠缠成同心结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