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的将士孔武有力，一棍子就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若是无人关照，三十军棍足以打死受刑之人。
谢昭他们并不需要打死那些对他们拔剑的将领，他们只是想要立威。
饶是行刑的将士们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放轻了手脚，受刑的前将领们依然被打得哭爹喊娘。有些体弱的，棍子还没打完，人就晕了过去。
身体上的痛其实不算什么，最痛的莫过于杀人诛心。
哪怕是夜间行刑，观刑的将领也不在少数。大营中千夫长以上将领有大半站在了刑场周围，面对着曾经的部下们，被杖刑的前将领们无地自容。
卫琼站在人群中，含着悲泪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兄受完了刑。
待行刑的将士撤走后，卫琼疾步跑到了卫琅身边，她吩咐身后的部曲们：“抬我阿兄时手脚请放轻些。”
卫琅面色惨白，但是意识还算清醒。他甚至还有心思同卫琼说笑：“琼娘的面色，看起来比挨过打的阿兄还要难看。”
卫琼唇角下撇，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转：“阿兄，你别说话了，我已经和林女官说好了，一会儿让她来替你上药。等上好药后，我们一同回家。”
卫琅脸上的笑凝滞了，他仰着脖子抬头看着卫琼眼中的泪光，哪怕挨打都没出现痛楚的面容上浮现出了愧疚之色：“是阿兄连累了你……”
“若是阿兄不那么冲动，琼娘辛苦谋来的差事也不会没了……”
听见卫琅的自语声，卫琼一愣：“啊，不是的。阿兄，我的差事还在。王爷王妃并没有让我走。王妃给了我五日的休沐时间，还给了我部曲和马匹，让我送你和祖父回家，安抚家里人的情绪。”
卫琅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卫琼，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你依然能在王府做女官？”
卫琼有些不好意思：“如今不是女官了，而是居庸关营房五品参将。王妃说我差事办得好，让我同陈合将军一起升职了。”
卫琅沉默了，黯淡的眼神中出现了落寞之色。不过他很快又笑着抬起了头，对着卫琼笑道：“很好，琼娘又向着理想前行一步。”
说话间，部曲已经抬着卫琅放在了担架上。卫琅腰臀上的衣衫染血，看着惨不忍睹。部曲们的动作又轻又快，卫琅是第一个被抬出刑场送往军医处的伤患。
卫琼跟着担架小跑着，颠簸中，卫琅小声说道：“琼娘，我不回家。你将我放在军医处安置就行，祖父已经答应我让我继续留在大营中。”
卫琼应了一声：“祖父已经对我说过这事了，无论阿兄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带你回家 ，只是觉得我们一家人经历了一场祸事还能聚在一处弥足珍贵。如果阿兄不想回，我也支持你的决定。”
卫琅趴在担架上，身躯随着部曲的跑动微微抖动着，看起来像是晕过去了一般。
卫琼心急，连忙吩咐部曲：“劳驾，能再跑快点吗？”
“琼娘，阿兄没事。阿兄在想琼娘说得对，经此一事还能团聚是一件幸事。阿兄随你回去，见了母亲和家人也能安心些。”
等卫琼他们收拾妥当离开营房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营房门前，数十辆马车将会送着被杖刑过的前将领们奔赴不同的城镇。
同他们一起回家的还有上百位将士，他们会协同当地府衙，一起清点家族财物，直到世家将该吐的都吐出来，他们才会撤走。
真狠啊，端王爷这招打得幽州的几大世家几十年内无法翻身。但是比起抄家灭族，这已经很好了。
卫琼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阿兄，你先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到家了。”
卫琅暗叹一声，疲惫闭上了双眼。
*
在营房待了大半月，收拢了军权稳定了军心后，谢昭他们要返回王府了。
卢肃不能回，作为铁骑新上任的统领，他有很多事要忙碌。亲自整顿好随行的部曲队伍后，卢将军带着军中新上任的将领们将端王夫妇送到了营房外。
临行前，卢将军再三关照他熟悉的部曲：“替我照顾好福福，保护好王爷王妃。”“嘿，精神点别走神！你可是前锋，给老子把招子擦亮点，盯紧了！”
当然，谢昭和师乐安也被卢肃关照了一遍：“我不在时，王爷王妃出行办差时一定要带足部曲，千万不可以身涉险。我保证，最多到明年年底，一定交给王爷王妃一支强悍之师。”
“等忙完了营房中的事，老卢我还回王府，等着我！”
马车出发数里后，卢肃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师乐安掀开帘子看去，车队压过官道，扬起了厚厚的一层灰。
居庸关大营消失在官道尽头，师乐安眼底也不见了骑着高头大马对着车队挥手的卢肃。
放下帘子后，她有些难过地说道：“这是为什么呢，明明老卢升职加薪了，可是看到他同我们挥手，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总觉得我们把他给落下了。”
谢昭感慨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从长安起，老卢就没有离开过我们身边。其实你我都清楚，比起围着我们转悠，他更适合留在营房，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师乐安闷声道：“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我们也要收拾收拾，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突然间，师乐安想到了重要的事：“王爷，这个月的平安信还是没写对吗？”
谢昭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到了车窗外。
看他的小动作，就知晓他对给恒帝写信这件事有多抗拒。
但是有些事不是自己抗拒就能躲开的，师乐安轻叹一声后劝道：“阿昭，我知晓在你看来，写信和直面圣上一样，会让你心绪难平，甚至联想到痛苦的事情。”
“我也不是强迫你一定要给圣上写信，我只是觉得沟通很重要。圣上虽然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可是在他看来，他并没有老去，还是那个年轻威武的帝王。”
“比起强悍的藩王，或许他更想要一个乖顺的孩子。”
师乐安的话语非常婉转，可谢昭还是听出了她话中意：“是的，父皇希望自己有能干的儿子，但是他的子嗣又不能太能干。或者说，他希望他的子嗣们都不如他聪慧，他需要维护他的帝王尊严，维护他做父亲的威严，所以我需要扮演一个乖顺的，需要父皇指点帮助的孩子。”
“比起他主动盘问我和旁敲侧击找人盯着我，我需要将我在幽州的见闻告诉他，也要将我所行之事的进程和目的告诉他，让他对我的行踪一目了然，他才能安心。”
谢昭眼神悲凉地笑了一声：“乐安，你的意思我懂。我在诏狱中时也经常思考，到底是什么，导致我的父皇不信任他亲手培养出来的长子？”
“阿兄若是收敛一些锋芒和手段，多问询父皇的意见，是不是就不会有这场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