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的新年其实很有趣,贫瘠的日子里,大家喜欢在年节时分给自己找点甜。
舞龙舞狮舞麒麟这些很常见,大户人家沿街摆台请人唱戏也正常,至于庙会市集,更是多到数不过来。
初春时节气温并未转暖,可是百姓们像是不知寒冷和疲倦一般,走亲访友逛街闲聊……气氛异常热烈。
这几日谢昭和师乐安二人也不得闲,各种邀约和应酬将二人的行程占得满满。
等稍微轻松一些后,师乐安才发现已经到了初六。
这一日王府中格外干净,庭院中回廊下几日积攒下来的污脏都不见了。
师乐安乐了:“这是什么情况?今日家里好干净?”
小圆应道:“姑娘你忘记了吗?初六是送穷日,要将家中扫得干干净净,迎接福运财运啊。”
旧俗民风规矩多,不知道是谁说的,初一开始不能洒扫,不然会扫走福运和财运。等到初六这一日,积攒了五日的脏污一同扫出门,这就叫“送穷”。
师乐安了然地点点头,“不错,家中不干净,财神怎会上门?对了,王爷呢?又在接见官员了?”
小圆连忙应道:“是啊是啊,张伯他们已经准备好车马了。等王爷接见完官员,我们就能去庄子上给老太君他们拜年了。”
小圆嘿嘿笑着:“听传讯的部曲说,殊儿开始学说话了。姑娘你说,这次过去姝儿能唤我一声‘圆圆’吗?”
师乐安摸着下颚,殊儿出生至今也就十个多月,就算会说话,估计也只是会喊几个容易发音的字词。“圆圆”这两个字对于幼小的殊儿而言,可能有点难度。
不过看着小圆期待的神色,师乐安笑道:“等我们看到姝儿之后,你多抱抱她哄哄她,把你做的虎头鞋拿出来给她穿,说不定她一高兴,就管你喊‘圆圆’了。”
小圆笑得两只圆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那好,一会儿见到姝儿,我多亲亲她。”
说笑间,二人就见值守的部曲小跑而来:“王妃,有位持节的使者入了王府。”
小圆一愣:“持节?使者?那是做什么的?”
师乐安神色间有些许凝重:“在我朝,手持节杖的使者专门负责出使外邦,若是我所料不错,这位使者要出使匈奴。”
小圆双眼闪闪发光:“我知道了!今日来的这位大人是张大人那样的使者,能从外邦带回多多的种子和菜蔬,对不对?”
恒帝上位初期,登基派出一些使者出使外邦,其中有一位使者从番邦带回了很多菜蔬种子。
远道而来的种子在大景生根发芽,若是没有这位张大人,百姓们的餐桌上能食用的菜蔬翻来覆去只有几种。
师乐安想了想后说道:“是的。不过今日到我们府上的这位大人可能带不回菜蔬和种子。”
小圆拖长声音了然道:“那当然啦,匈奴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们成天只想着抢我们的粮食。”
师乐安笑了笑,神情越发凝重。
去年腊月时分,朝廷的檄文送到了匈奴王庭。朝廷的意思很清楚:匈奴人破坏了大景和匈奴之间的约定,要么派出使团去长安道歉议和,要么开打。
匈奴人吵吵闹闹,半个月过去了没能给出准信。
高台上的恒帝不受这个窝囊气,于是派出了使者带着第二封檄文上门讨要说法。
师乐安本以为开春之后,使者才会到幽州,没想到还在年节时分,他就上门了。
看来匈奴人撕毁盟约的事让恒帝很生气,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匈奴人的迟迟不给回应,落在恒帝眼中就是一种轻慢。
师乐安轻叹一声:“走,去正厅。让张伯撤了车马,我和王爷今天大概去不成庄子了。”
很快师乐安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节杖。
节杖由竹子制作而成,竹身涂抹成红色,高约八尺,朝天的一端缀着用牦牛尾制作而成的装饰。别小看这根节杖,它代表了帝王威严。
师乐安依稀记得谢昭曾经对她讲过那些装饰的颜色各自代表的意义,但是她的脑子像漏勺一样,前面记了后面就忘了。
黄旄是什么意思来着?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再看持节的使者,须发皆白,脸上也长出了拇指大的老人斑。无论她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不该出任使臣一职。
见师乐安进门,谢昭介绍道:“乐安,这位是许伯言许大人。许大人要出使匈奴,路经蓟县,特来拜访我们。”
师乐安笑着打了个招呼:“许大人新年安康。”
许伯言对着师乐安弯腰行了个礼:“王妃新年安康。”
眼前的老者眼神清明,说话声铿锵有力,给人一种莫名的威严。若是他再年轻三十岁,师乐安觉得他能成就一番大事。
她的目光快速从许伯言身上扫过,神色越发柔和:“许大人,您的护卫和随从呢?怎会一人入王府?”
许伯言恭敬道:“护卫们随着老臣长途跋涉疲惫不堪,昨夜到蓟县后老臣便命他们在城外客栈中好好休息。冒然来访,还请王爷王妃见谅。”
师乐安摆摆手:“许大人莫要客气,我和王爷若是提前知晓你来蓟县,必定……”
“出城相迎”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师乐安二人便听见许伯言腹中传出了长长的腹鸣声。
许伯言窘迫地后退一步,弯下腰似乎想要止住肠胃发出的抗议声。但是饥饿的肠胃怎会因为他的难堪就停止叫唤?
师乐安笑道:“许大人来得正巧,若是不嫌弃的话,随我和王爷吃顿便饭?”谢昭更是招呼起了仆从:“传膳。”
仆从们很快端来了膳食,许伯言应是饿坏了,头也不抬的喝起了粥,啃食着松软的馒头。
趁着许伯言吃饭的间隙中,谢昭凑近师乐安耳边轻声道:“匈奴人内部分成了好几个派系,派系之间争吵不断,他们不愿和谈也不愿战,因而惹恼了父皇。”
师乐安有些不明白:“父皇不高兴我能理解,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派年迈的许大人出使匈奴?朝中难道没有年富力强的使臣了吗?”
谢昭眼神复杂:“二派使臣并不是为了敦促和谈,而是想让出师更加有名。”
“许大人在朝为官时曾经在鸿胪寺任职,但是生性耿直无人提携,迟迟不能晋升。许大人……怕是已经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了。”
师乐安瞳孔巨震,她明白了,方才看许伯言时为何会有些违和感。许伯言身上的衣衫被洗得发白,从那双枯瘦的手不难看出,许氏日子并不好过。
朝堂中有年富力强的使者,无论是朝廷还是使者背后的家族都不愿意他们去送死。
而许氏就不一样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客死他乡能换来提携家中后辈的机会,想必老者会欣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