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许伯言也对谢昭说了。他比帐外的使君们还要着急:“我们已经离开关隘半个时辰了,王爷王妃只带了几百铁骑。若是匈奴人带兵偷袭可如何是好?”
“王爷,听老臣一句。您与王妃速回吧,接下来的路老臣能走。”
“老臣答应您,不到最后一刻不拿这条老命相搏。您若是不信,老臣可以对天发誓。”
对此,谢昭的反应同师乐安一样,他微微一笑:“许大人稍安勿躁。今日火头军做了羊肉炕馍,不知与许大人老家的味道比起来如何,许大人一会儿尝尝?”
许伯言都快上火了,看着谢昭温润的眉眼,他感觉自己的脑瓜子嗡嗡的。比三日没睡还要眩晕,比看到自家小孙儿不听话还要闹心:“王爷,您真是……”
到了这个时候了,即便面前放着老家的羊肉炕馍,他也无心下咽。
师乐安入帐时,就见许大人正在长叹短吁,枯瘦的老手不住往自己的额头上抹。看到他的神态和动作,她便知晓许大人也在催促他们离开。
同谢昭对视一眼后,师乐安笑道:“许大人还是尝一尝比较好。一会儿人来了,你们又要马不停蹄赶路,到时候可吃不上美味的羊肉炕馍了。”
许伯言摆摆手,苦恼道:“王妃莫要劝慰老臣,您看这茫茫荒漠,哪里有匈奴人的影子?若是你们再不离开,老臣只怕耽搁时间久了打草惊蛇反倒不好。”
许伯言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帐外传来了隐约的狗叫声。
出帐北望,起伏的地面扬起了黄色的烟尘,趴在地上听去,马蹄声声地面震动,似有千军万马正向着主帐的方向奔来。
没多久,黄色的烟尘中出现了飘扬的大景战旗。
使臣们齐齐愣住了,来的怎么会是自己人?!
在他们的想象中,即便匈奴有人来接,也只会是零零散散三两个带路人。怎会是浩浩荡荡的自己人?
师乐安和谢昭二人相视一笑,直到这时谢昭才接上了师乐安方法说的那句话:“这下可好,就算许大人有胃口想尝家乡味,如今也没时间了。”
师乐安眉眼弯弯:“吃不完打包。我看了火头军那边刚做了一锅饼,放在马车中,让许大人带走。”
谢昭对着许伯言和使团的一众人微微颔首:“许大人,诸位使君,请上车。本王和王妃再送你们一程。”
寒风呼啸的草原上,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道路”,道路两边立着的是骑马的将士们。
将士们昂首挺胸,人和马口鼻中喷出的白色雾气随着冷风吹散。但是盔甲下每个人战意满满的眼神,任凭再大的风雪也无法吹散。
使团队伍静默着从道路中间走过,每路过一名将士身前,将士就会伸出右手握拳,抵在自己胸口位置注视着他们。
这是大景将士的军礼,只献给最勇猛的将士。
许伯言心中臌胀,老迈的使臣眼含热泪,脊背挺直站在车厢前方,节杖上的黄旄随风飘扬。
这一刻,他不是陈留垂垂老矣的许家老叟,也不是谁都能踩一脚的官场无用之辈。他是被铁骑承认的将士,即将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
他骄傲,能以残躯报国。
他骄傲,能成为后辈们的榜样。
他更骄傲,有生之年能见到这么多优秀勇猛聪慧的后辈,能发现大景下一任的贤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苍老的声音从许伯言口中猛地冲出,他身躯老迈,已经无法像年轻人那样扯着嗓子嘶吼。但是,歌声中依然能听出他的骄傲和荣耀。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
歌声回荡,使团渐渐走到了道路尽头。在这里,匈奴的使者们正面色不虞地等待着。
匈奴彪悍善战礼节却不足,所谓的使团,不过二十多人,扛着花里胡哨的棋子。
今日来迎大景使团的是匈奴这边的一个部落的首领,谢昭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不在乎他叫什么。
走到路尽头时,他和师乐安对着许伯言拱手,正色道:“本王和王妃就送许大人到这里了,祝许大人和使团诸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本王和王妃会在幽州,等候诸位平安归来。”
“许大人,诸君,一路顺风。”
许伯言扬起手中节杖:“王爷王妃,老臣去了——大景使团何在!”
“在!”使君们昂首挺胸高呼出声,孔邈等人眼含热泪,“听正使吩咐——”
“随老臣一道,使命必达——”
使团随着匈奴的使者们浩浩荡荡向着大漠深处而去,马车上飘扬的黄旄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等到看不见车队的影子,师乐安才低头抽了抽鼻子。
“哟,哭啦?”卢肃欠揍的声音从一边传来,“你们还别说,那老东西嗓子挺好。他一声吆喝,老子眼泪都快被他勾下来了。”
师乐安掏出帕子摁了摁眼角:“你能不能对许大人有些尊重,怎么管人家叫‘老东西’?”
谢昭不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卢肃哼哼两声抬起手:“得了吧,要是没我们,他和那群文官得在草原上转好久才能遇到巡逻的匈奴人。”
随着卢肃的动作,原本排列得整齐的铁骑队伍散落开来,向着牙帐的方向汇合而去。马蹄过处,扬起大股的烟尘。
谢昭瞅了卢肃一眼:“就这么散了?只剩下我们三个?”
师乐安补充道:“还有三匹马。”
卢肃轻轻拍了拍腰间的一尺长的小圆筒,呲牙笑道:“不重要,方圆五十里没有外人了。王妃你给我的这玩意好用!这玩意叫什么来着?远望镜?”
“望远镜。你悠着点,第一批只有三只合格的,都拿铁骑来了,要是弄坏了暂时没有替换的。”
被卢肃一打岔,师乐安从沉重的情绪中解脱了出来,不过谢昭还凝视着使团远去的方向没有回神。
卢肃眼珠子一转,策马走到谢昭身边,眯眼笑道:“王爷,给你看个好东西啊?来来,看这边。”
说着卢肃珍惜地将自己腰间的望远镜取下,对着一个方向瞄了几眼后,才将望远镜交给了谢昭:“王爷,朝我手指的方向看。”
谢昭纳闷地举起了望远镜,顺着卢肃的指引看了过去。没多久,谢昭一怔,手指一缩,手中的望远镜险些脱手而出。
文质彬彬的端王爷竟然骂了一句脏话:“操,卢定野你能不能做点好事?!”
师乐安眯眼朝着卢肃指向看去,她只看到几个拱起的小山包:“嗯?王爷看到什么了?让我看看?”
就在卢肃坏笑着准备将望远镜递给师乐安时,谢昭眼疾手快摁住了师乐安的手,认真道:“别看。”
师乐安不解:“嗯?”
究竟是什么不让她看?
谢昭摇着头,瞪着卢肃咬牙切齿:“别看,是京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