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天气转暖。
长安朝堂因为匈奴议和使团即将到来,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根据许伯言等人传来的消息,匈奴人这次的诚意很足。带领使团入长安的是匈奴最有望登上可汗之位的五皇子金务让,为了赔礼,匈奴愿意割舍五座城池,奉上金银珠宝数十车,牛马羊各十万头。
同时,金务让还想求娶大景皇室公主,以求两国和平长长久久。
从前朝开始,两国联姻就很常见。大景立朝至今,也有五位公主嫁到了匈奴。就连恒帝初登基时,也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当时的匈奴可汗。
皇室中目前没有适龄的公主,就连宗亲中都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这都不是事,长安城中勋贵多,总会有适龄的姑娘。
最近城中适龄的姑娘们也很忙碌,已有婚约的赶紧成婚,没婚约的抓紧时间相看,生怕自己不小心被逮过去和亲了。
太常寺卿师舒达师大人拉开马车上的帷幔,皱眉看着头上戴着红花的喜婆们,忍不住催促车夫:“再快些。”
铜马车压在坚实的青石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是一把钝刀,深深扎入了师舒达的脑海中。
他听到了一个不妙的消息,他的女儿师青曼有可能会成为这次议和的公主。
传消息给他的,是他花了大价钱买通的天子近侍,现在旨意还没下达,还有回旋的余地。
怎会是青曼呢?她已有婚约了啊!今年秋日,她就要和胡大人家的公子成婚了!
两个孩子互相看对眼,郎情妾意浓情蜜意,他这个做爹的也为女儿能觅得良婿而高兴。
而且这段时间青曼听他的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被选去和亲了?!
马车在二皇子府门前缓缓停下,车还没停稳,师舒达就跳下了车。下车时他的左脚不小心崴了一下,顾不得停下看伤势,师大人跛着脚向着二皇子府的大门跑了过去。
二皇子府府门大开,师舒达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师大人留步,我们殿下不在府上。”
师舒达愣了一下:“不在?怎会?”
后退两步后,师舒达从侍卫的眼神中猜测出了真相——二皇子谢昀不是不在府邸,而是知道他要来,故意让人拦住他。
这更是从侧面证明了消息的准确性。
师舒达呆愣在皇子府前许久,他歪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府门中的风景,心凉了半截。
这就是他千挑万选投靠的“主子”吗?在他遇事时,谢昀竟然连大门都不让他进,一句哭诉都不愿意听。
“哈哈。”颓丧笑了两声后,师舒达理了理衣衫,对着敞开的府门拱手弯腰。
认真行了一礼后,师舒达转身便走,哪怕左脚疼痛步伐狼狈,也没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 。
师府的马车离开后不久,谢昀和几位幕僚从门后走了出来。听见侍卫的回禀后,谢昀微微颔首:“我知晓了。”
“殿下,其实应该让师大人入府,哪怕听他哭诉几句也好。”其中一个幕僚道,“师大人是一位慈父。”
谢昀垂下眼帘,轻笑道:“我知晓,我知晓我应该装作不知道此事,迎他入府,听他陈情,而后当着他的面运用自己的人脉去斡旋,换他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殿下既然都知晓,为何还会如此……”
谢昀收回远眺的目光,唇角上扬:“师舒达关心则乱了,往日与我往来,他都知晓走后门挑雅间,今日听到消息乱了阵脚,竟然直奔我府。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父皇,他是我的人么?”
“当然,父皇应当早就知晓他是我的人了,要不也不会指了师青曼去和亲。”
听到谢昀的话,幕僚才明白其中关键:“殿下的意思是,圣上要借着和亲的事敲打师大人?所以您要和他划清界限?”
谢昀轻笑道:“划清界限?这倒不必。”
“若是我所料不错,师大人此刻要入宫。等他入宫面圣时,被父皇以家国大义压着不得不献出自己女儿孤立无援时,我再出现为他求情,不比我现在劳心劳力做各种无用功好么?”
“父皇的决定无人能改,师青曼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当然要花最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利益。”
幕僚心悦诚服:“殿下高明!”
谢昀漫不经心地吩咐门房:“准备马车入宫。”
马车行至神虎门前,师舒达如往常那般快步向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后,他便觉得脚踝剧痛,实在无力前行了。
这时就听身边传来了马车的声响,三皇子谢曦慵懒的声音传来:“嗯?师大人,巧遇。”
师舒达想要站直身体行礼,结果身体刚绷直,左脚一阵剧痛,他身体摇晃了两下,人控制不住地向旁边歪倒:“哎呀。”
“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谢曦的护卫快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师舒达。
师舒达的左脚踝肿胀,敷上宫中秘药后才觉得火辣辣的感觉消散了些,他感激地对着谢曦拱手:“多谢三殿下相助。”
谢曦双手环胸,“没事,举手之劳而已。师大人要去御书房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谢曦建议道:“大人脚肿成这样,走过去估计会加重伤势。这样,谢三,你背大人。”
趴在三皇子府的侍卫背上,师舒达惭愧不已:“劳烦殿下了。”
谢曦眉眼弯弯:“这有什么麻烦的,大人是国之重臣,能帮上大人的忙,是曦之荣幸。不过今日休沐,大人为何入宫?难不成是父皇急招?”
师舒达迟疑了一下,实在不好意思告诉谢曦,他是想面圣,磕头卖惨求圣上放过的。
讪笑两声后,师舒达看向了谢曦:“今日休沐,殿下还忙于政务,令臣敬佩万分。”
谢曦随意道:“没办法,匈奴使团即将到达,我也是第一次接待外国使臣,难免有疏漏之处。这不,拟定的章程已经被父皇三次发回,这是第四稿了。”
没多久,几人就到了御书房前。宫人尚未同传,师舒达“嗷”一嗓子哭开了:“陛下,陛下——臣有负皇恩,臣辜负了您的期待,臣罪该万死——”
谢曦被这一嗓子嚎得三魂差点离体,他转过身,无语地看着跪地痛哭的师舒达,半晌后佩服道:“师大人,好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