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舒达抹着泪离开了御书房,一路上谢昀扶着他不断唏嘘:“怪我怪我,都怪我今日不在府上,若是早知师二姑娘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劝阻一二。”
师舒达红着眼静默不语,直到到了神虎门前快要分开时,才声音沙哑地说道:“二殿下费心了,只是圣意已决,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殿下,方才多谢您在圣上面前替臣周全。”
谢昀叹息着:“师大人,你我之间莫要客气。你的脚踝伤势有些严重,稍后我让府医去一趟师府,您最近好好修养。”
师舒达没什么精神地拱拱手:“多谢殿下关心。”
神虎门前,两匹马车各奔东西。
帷幕下,幕僚眉开眼笑对着谢昀拱手:“恭喜二殿下达成所愿,师大人必定因为您的仗义执言,对您死心塌地。”
谢昀面色古怪地看了幕僚一眼,随即哈地一声笑了:“死心塌地?怎么可能?你真当九卿之首的师舒达能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幕僚一脸懵逼,“啊?”
见状,谢昀耐心地解释道:“许贤弟,你初来乍到,对我们长安的朝堂不太熟悉。为兄同你解释一番,你就明白了。”
“师舒达是一个聪明人,见风使舵权衡利弊他最擅长。先前他暗中投靠我,是因为父皇看好我,朝臣中也有大多数人暗中投靠了我。”
“可是去年起,父皇看好老三,最近种种举动,都在提拔老三打压我。师大人想从我这条船上跳下去,但是苦于没有机会。而父皇亲自指派了他的嫡次女成为公主去和亲,就给他提供了跳船的机会。”
“这么一个老奸巨猾的人,即便真的舍不得女儿和亲,也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组止。圣旨没下达,师青曼今日成婚都可以,但是他偏偏选择了狂奔到我的府上,正大光明告诉所有人,他是我的人。”
“被我拒了之后,又去父皇面前哭诉。他哭的不是他女儿可怜,而是想告诉父皇,他错了,求父皇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一直做父皇的忠犬。”
谢昀揣着手好笑地摇摇头:“我今日入宫,也不是为了挽回他,而是告诉父皇:我是个仁义之人,哪怕属下背弃于我,我也愿意为他说话。”
幕僚茅塞顿开恍然大悟,随即敬佩得五体投地:“殿下,经过您这么一说,照夜才知晓自己的浅薄。殿下赤诚仁善,师大人背弃您,一定会后悔。”
谢昀抿了抿唇,轻笑道:“这谁又知道呢?毕竟师府一门出了两位奇女子,师大人凭着他的两个女儿名利双收。”
幕僚想了想后,又有些不明白:“可是殿下,方才我看师大人的面色真的很伤心。朝野上下都在传,师大人教女有方是个慈父,或许他真的舍不得女儿和亲?”
谢昀笑了笑:“他的眼泪是不舍还是欣喜,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晓呢?”
顿了顿后,谢昀关照道:“许贤弟,和谈后不出所料的话,你会进入鸿胪寺。凭着你祖父的功绩,正四品的官职应该没问题。你我一见如故,为兄少不得提点你。日后你与师大人同朝为官,见到他时切不可多言。”
许荧拱拱手,认真道:“我知晓,祖父曾经告诫我,万事留一些日后好相见。我知晓的,多谢殿下提点。”
另一边,师府的马车上。
师舒达坐在马车上,头埋在双臂之间,肩膀轻轻颤抖着。他的气息因为动作有些混乱,听起来像是正在抽噎,只是唇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来。
太好了!
他终于成功跳下了二皇子的船,也成功在圣上面前稳住了“慈父”的身份。
都怪自己一叶障目,那时候若是没有用乐安替代青曼就好了。是他被张氏哭闹得扰了心智,乱了阵脚,觉得端王没有机会复出了,才会做出这等悖逆之事。
因为换人这件事,乐安闹得和师家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圣上也觉得他有了异心,去年至今没少敲打。
如今终于稳妥了,他的嫡长女是端王妃,嫡次女则成了公主要肩负起家国重担,谁不夸他师舒达深明大义教女有方?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师大人真想大笑三声,吐一吐胸中郁结之气。
马车快要到达师府,师舒达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住情绪,神情又变得悲戚。
马车还没停稳,师舒达就听见了张氏的痛哭声,“老爷,您听说了吗?青曼要去和亲啊老爷!老爷您说句话啊。”
师青曼也得到了消息匆匆赶了回来,如今两只眼睛已经哭肿,成为了泪人。不等马车停下,师青曼就冲上了马车,扯开了帷幔:“爹爹,爹……”
话没说完,师青曼就见到了爹痛苦的面色。师舒达面对着师青曼稚嫩的脸,两只眼中泪珠滚滚。
他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师青曼的脸,哽咽着说道:“我儿,为父尽力了。只是圣意已决,为父无力憾天。”
师青曼面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了下来,眼中的光彻底的灭了:“可是爹……我已经有婚约了,我冬月要成婚了,怎能去和亲呢?我去和亲了,爹娘怎么办?觅郎怎么办?”
师舒达沉重地闭上了双眼,抖着手将师青曼搂在怀中:“我儿,这就是你的命啊,这就是你身为师家女的命啊。是为父没用啊……”
师青曼张张口,想像平时那样尖叫怒骂,可是她叫不出口骂不出声,身体颤抖得像是筛糠一般,就连说话声都小得像气息。
她推搡着师舒达的胸口,抗拒地说道:“爹,我不和亲,不和亲。”
往日温柔的爹,今日异常强悍,她推不动挣扎不开。
耳边只有师舒达的哽咽声,师青曼感觉自己的脑海像是浆糊一般,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最终她身体一软双眼一翻,倒在了师舒达怀里。
师舒达惊呼起来:“快,快把二小姐抱回房里。青曼,青曼呐,你别吓爹爹。”
“噗通”。
明白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张氏身形前后摇晃,最终身体一翻瘫软在地。
紧闭的双眼中,两行泪滚滚。
御书房中,恒帝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捶了捶酸胀的老腰后,他舒了一口气:“一天天的,哪里来的这么多奏折,尽是些废话。晌午了吧?孙德全,今日吃什么?”
孙德全笑道:“今日吃海盐板炙肉,用的是端王爷送来的海盐板,整个长安只此一块呢。”
恒帝心情舒畅:“这个好,炙肉好吃。”
孙德全继续说道:“王爷还送了海盐盐敷包来,太医院说,陛下腰膝酸胀,可以加热盐敷包捂一捂,症状能减轻。”
恒帝更愉快了:“行,捂一捂。”
温热的盐敷包轻轻压在了恒帝的后腰上,温热的感觉让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唔,小六去了幽州,越发贴心了。”
孙德全将第二个盐敷包压了上来:“是啊,端王爷自小就心细。”
恒帝笑着颔首:“对对,晖儿不拘小节,昭儿心细如尘,两兄弟性情截然不同。”静静地趴了一会儿后,恒帝自言自语道:“孙德全,朕感觉自己老了。”
孙德全双腿一软正准备跪下,就听恒帝道:“这里没外人,别跪了。”
“等议和使团走了之后,立太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