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他们返程时顺便走了一趟雍奴，将李登和傅谦顺道带了回来。
马车中，李登正不缓不急地汇报着这段时间的工作：“有了世家们的加入，最迟明年年初，我们的第一支船队就能打造出来，我们的水师可以安排上了。”
谢昭微微颔首：“已经让老卢那边选拔人手了。对了，你对世家说过我们的打算了吗？”
李登微微一笑，难掩眼神中的骄傲：“说了，长芦盐场的事情也说了。世家很高兴，他们说等水师建成后，他们会踊跃筹集商队南下寻找高产优质的种子。”
想到了有趣的事情，李登笑意更深：“这一次，世家选了不少优秀的贤才出来。等王爷王妃有空了，我想让你们看看这一代的世家长公子们，每一个都极具特色。”
世家培养出来的贤才自然不会差，能让李登说出“极具特色”四个字，看来他们一定做了什么让李登印象深刻的事。
谢昭应了一声：“你看中的贤才必定不会差。对了，长芦盐场售盐在即，近日有不少外地盐商赶到了幽州，等回到蓟县后，你和杨骁一起考核商队。”
提起商队的事，李登沉吟片刻，缓声道：“王爷，下官听说，您要推出‘盐引’，让商队合法卖盐。恕下官直言，这么做和大景目前的盐铁政相悖，您不担心被人弹劾吗？”
谢昭闻言轻笑一声：“我已经对父皇上书过了，父皇同意我这么做。”
轻叹一声后，谢昭道，“父皇上位之初御驾亲征，同匈奴这一战打得国库空虚。当时为了筹钱，父皇甚至让大商贾成为官员，事后虽然收了很多盐铁税，但是终究有弊端。”
“我想将长芦盐场作为一个试点，看看效果。若是效果不佳，最多三年，停止即可。”
听到盐引已经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李登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圣上知晓此事就行。”
说完这话后，李登看了看师乐安，“盐引一事，是不是王妃提出来的？”
师乐安老实地摇了摇头，笑道：“对不住啊老李，这次你猜错了，提出建议的是范阳官学的贤才们。我对盐铁之事，了解并不深。”
无论是现行的盐铁官营政策还是盐引政策，即便谢昭对她细细说明，她还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这时候就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对于有些事，就是没有天分。
听到这个回答，李登竟然有些惊讶：“啊？竟然是这样，我原以为幽州的所有新鲜玩意，背后都有王妃的影子。”
师乐安无奈：“多谢李大人抬爱，可惜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了，大多数时候，我觉得我的脑子它不管用。”
谢昭温和地看向师乐安：“乐安先前对我说的‘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才是正道。我觉得乐安很聪明，这就足够了。”
师乐安感动：“多谢啊王爷。”
李登猝不及防被二人秀了一脸的恩爱，他笑着摇摇头，悄悄退出了车厢。
*
端王的车队还没入蓟县城门，盐商们就得到了消息。不少盐商站在了街道两侧，好奇地探看着王府的车队，想要提前看一眼王爷王妃的模样。
梅清宴也混迹在人群中，伸长脖子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城门的方向。
城门中出现了车队的影子，马儿脖子上的驼铃声清晰传来，端王的车队越来越近了。
人们的神情逐渐变得雀跃，已经有隐约的欢呼声传来：“来了来了！”
梅清宴转头看向身边的百姓，见到一张张笑脸后，他有些疑惑道：“王爷的车队经过，大家不需要跪拜吗？”
听到这话，旁边的百姓“哄”的一下笑了，笑声中有人解释道：“一看郎君就是外乡人。你不知道吧？我们王爷王妃仁善 ，平日里出行从不需要我们跪拜。有时候他们还会微服出行，我都见到过好几次了。”
“只有在王府亮出仪仗的时候，百姓们才会沿街跪拜。不过王爷王妃来蓟县快一年了，也没亮几次仪仗。”
“我倒是想天天拜王爷王妃呢，可是他们为了我们那么忙，我们也不能添乱哪。”
“啊，我看到王府的马车了！”
零星的欢呼声变得震耳欲聋，梅清宴有些不适应地捂着耳朵，他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你们每次看到王府的车马经过 ，都会如此雀跃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众人坦率的回答，梅清宴沉默了。
怎么会没有问题呢？他长这么大，见过无数王侯公卿出行。他只见过百姓们面对仪仗退避三舍的模样，即便没有亮仪仗，百姓们也只会低下头快速离开，从没见过众人夹道欢迎的场面。
见梅清宴神情困惑，有人笑完了之后还是好心解释道：“往常也就罢了，不过这次不一样。我们幽州到了三月，有个上巳节。”
梅清宴皱眉：“我知道。”
三月三龙抬头那一日就是上巳节，到了上巳节这一日，百姓们会出门踏青，沿河沐浴，用花蕊泡澡……花样繁多，但是目的都是为了迎接美好的春季，去除身上的晦气。
梅清宴就是上巳节前到的幽州。
可是上巳节已经是数日前的事了，为何突然提到上巳节？
“上巳节是春日中最重要的节日，这一日要在水边祭祀，用兰草涂身，去除晦气驱走所有的不祥。可是上巳节那一日，王爷王妃为了公务出去了不在城中。大伙儿商量了一下，准备今日为他们泼洒花瓣，洗去所有的晦气。”
梅清宴还是难以置信：“你是说，城里的百姓无人组织，都是自发而来的吗？”
“是啊，这种事还需要组织啥？路边随手撸点花草不就成了么？”百姓们理所当然地回应着，而后热烈的看向了王府车队的方向。
梅清宴瞳孔一缩：“居然……”
居然会有百姓们自发组团，为错过了祭祀的王爷王妃补上节日祝福！
他从没看过！
“来了来了，大家做好准备啊。”
不少人手中挽着一只小竹篮，竹篮中装了满满的花瓣、兰草还有柳枝。
马车一入城，百姓们抓起竹篮中的物件，朝着马车的方向泼洒而去。五颜六色的花瓣随风扬起，碧绿的兰草和柳枝洒落一地。
欢呼声呼啸而来，“王爷王妃，吉祥安康~”
“王爷王妃长命百岁~”
“王爷王妃，出车淋花瓣雨~”
花瓣在马车前方铺成了五彩缤纷的道路，百姓们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他们明明身穿素衣，可是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那么真诚。
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谢昭和师乐安钻出了车厢。二人出现的瞬间，欢呼声到达的高潮，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无论是端王夫妇还是泼洒花瓣的百姓们，身上都落下了缤纷的花瓣。
远道而来的盐商们目瞪口呆，梅清宴更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第一次见师乐安时，她和婢女蹲在师家庄子外的小河旁浆洗衣裳，那时候的她眼神黯淡灰头土脸，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让人生不出亲近的欲望。
第二次见师乐安，是在长安天香楼中。他在斡官长丞曹定那边碰壁，灰头土脸，而师乐安却明媚端方，美丽得像是一朵绽放的牡丹花。
他高攀不上的曹定，对着她再三赞誉。
那一天他意识到身份带来的鸿沟，他看不上的小表妹，因为嫁给了身份尊贵的皇子，挤上枝头麻雀变成了凤凰。
她有能力也不想帮助自己，这个认知让梅清宴很生气又很无奈。
第三次，长安十里亭，他跟着张氏母女去送别师乐安。
其实那一次，他是为了向张氏母女表忠心，其实也想向师乐安证明：看，即便你不帮忙，我也攀上了更高的枝条。
他带着炫耀和隐隐的看笑话的意思前去，却被师乐安和端王联手暴揍一顿。
直到今日，这是第四次。
马车上的端王夫妇没有穿华服，他们身上的衣衫就是蓟县城中最常见的款式。二人妆容也没打理，看起来有几分随意和洒脱。
可是就是这么随意的他们，却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此刻梅清宴心中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此生他再也没有机会同师乐安平等对话了，乐安已经变成了他需要仰望的存在，这辈子都高攀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