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夜凌锦刚醒,便见权潇已坐在那张小榻上,正默默注视着她。
而她,初醒,意识还没回笼,就被他盯着,瞬间惊起了一身冷汗。她一身玄色中衣,长发随意地散在了枕上,倒是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睡眼朦胧,实在太不庄重了些。
夜凌锦随手拈了个术法,一道帘子就横在了两人中间,她开始梳洗穿衣。
战事已经结束,她略略松了松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弦。
夜凌锦找出了她那支代表夜北长公主身份的九鸾钗,在外行军已久,她的朝服断然不可能带在身边,两国谈判,只能用这钗充充门面。
等她灵力再强些,就可以做到随时随地凭空取物了。
一番打扮之后,夜凌锦清醒了,也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庄重,她随手挥了帘子,打开了囚禁着权潇的禁制。“权二将军,”夜凌锦笑意盈盈,“你还好吗?”
“承蒙夜长公主大恩,在下无碍。”权潇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妩媚女子,是的,青涩中又带上了玄鸾一族浑然天成的妩媚和高贵。
青涩,指的是年纪,夜北长公主还没有到育年。可是妩媚,是与生俱来的颜色。
面前的女子一身玄色轻装,干净利落,明明是领兵的将军,应该凌厉冷峻才是,可她的一双眉眼不见杀伐的气息,眼底更是流露出了不应在战场上出现的真情,肤白胜雪,美如墨画,真不敢让他相信,这是几日前在战场上与他交手、将他重伤的那个狠厉女子,夜北玄鸾一族年轻有为的长公主。
正想着,胸口仿佛又痛了些。
咦,那支箭呢?
“不用摸索了,你的伤还没好呢,箭是本宫炼的,你是本宫伤的,那伤自然也是本宫治的。”夜凌锦幽幽开口。
权潇听此,诧异不已:“你救了我?你动用了魂丹?”
“是又如何?权二公子感动吗?”夜凌锦微笑着问。
动用魂丹精元救治一个敌人,感动谈不上,但确实让人有些费解。
他现在对他与她的最后一战,记忆犹新。
“既然杀我,又何必救我?”权潇问,“我虽然留了一口气,可你能够取了我的性命,你能有这么好心救治一个敌方的将军?”
“嘿,你这话说的,本宫怎么没有这么好心了?”夜凌锦笑了笑,说:“本宫既然救了你,自然有本宫的缘由,”她轻轻踱步,一下子坐上了小榻榻沿。
“你可是权平的儿子,你的命可有用着呢,活着,比死了对本宫更有利。”
“比如——本宫想利用你号令旧部,威胁南凌?亦或是贬你为奴——”夜凌锦说到此,男人眼中寒意更甚。
“为奴不行,你好歹有着身为白凤族的尊严,把你逼急了是会跳墙的,不若嫁予本宫,封你为夜北的长公主君?”夜凌锦手指一挑,挑起了权潇的下巴。
“别说,你的这张脸,最是好看。”她很喜欢。
“夜长公主,你的玩笑开的真大,”权潇听了这话,倒是也不恼,“但这些可都不是你动用魂丹的理由。夜北有男子百万,你我不过数面,不可能许以公主君之礼;威胁南凌,相信以夜长公主的战力,少我一个权潇根本没什么。”
“而我摄政王军几乎全部战死,还有千余人,与战俘无异,已经无力与夜北抗衡;至于为奴,若是真的为奴,你不会用魂丹救我,对你来说,这可不值得。”权潇任由她挑着,却不惧半分。
夜凌锦心里一愣,问他:“那你说说,我为何救你?”
这个问题,问住了权潇。
她问他,他不是她救的吗,怎么还问他呢?
权潇想了想,推开她的手指,渐渐欺身上前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还有五年,你就会成为夜北的女帝,你需要一个有助于夜北稳定的外部环境。”
“你出生得太晚了,将会是夜北史上最年轻的女帝,内部几位王君和公侯自会有人不服,在内里不稳的情况下,外部安稳极为重要。”
“扣押我,让南凌少一员大将,亦或是——以长公主的聪慧,定能看出王室与摄政王府不和,你想用我和摄政王府的旧部,在南凌内部挑起争斗,待你坐稳帝位,再挥师南下——”
夜凌锦有些无语,他这心计,想的可真长远,竟然把她的计划猜出一二来,虽然当时救他时夜凌锦没想这么多,但是事后夜凌锦也进行了权衡,总不能白白动用一回魂丹,利益当然要做到最大化。
但是夜凌锦也不能承认她就是想利用人家啊,她又不傻。
她出言道:“可本宫救你的时候,可没想这些。”这也是实话。
她可没骗他。
夜凌锦看着权潇:“你说的不对。”她说。
“权潇,”夜凌锦起身,没有了那轻佻妩媚的样子,露出了骨子里的骄傲和自矜,这份转换令权潇不由得多了一分尊重。
“你是个真正的对手,能与摄政王一脉战斗,棋逢对手,是本宫身为将军,至高无上的荣幸。不论日后是多一个敌人还是少一个敌人,在为你拔出鸾羽箭的那一刻,我真切地感觉到,你若是陨了,会很可惜。”
他静静看着她,权潇明白了,为何他摄政王一脉,纵横大陆几百年却输在夜凌锦手下,输在这样的女子手下,不丢人。
夜凌锦这般胸襟气度,更不应用权谋之术揣度。在此刻,他自惭,却也引起了他心底共鸣,这是一种棋逢对手时的尊重和敬畏。
他父亲带兵,向来攻权术心计。
回想八年前的第一战,父亲败了一场小仗,因为他们轻敌了,没有瞧上夜北那个连育年都未到的长公主。不把对手放在眼里,或许便是缘由。
而夜长公主素来知摄政王府的战力,定不敢懈怠,给了他们足够的重视。
想到此处,权潇下地,给夜凌锦行了一个最高规格的礼:“虽是战场敌人,但夜长公主品格令我敬佩,长公主之恩,权潇来日定当报答。”
权潇还未感激完,夜凌锦又没了端庄,复了那个轻挑样儿:“行了,不用你这么大礼,我动用魂丹救你是冒着死半条命的风险的,你一个礼就想了了?你这礼这么金贵呢?”夜凌锦说。
权潇的心里像冒了个泡,方才五光十色般出了一道彩虹,可现在那泡,一眨眼就被人扎破了。
权潇想了想,非常郑重地给了一个答案:“十年,等你做上女帝,这前后十年,我隐名辅佐你,同时在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不会让别人算计你去,我在暗中出谋划策,如何,可报答你了?”
权潇能分清楚,夜凌锦用鸾羽杀他,是因为战场之上,两军相对,而夜凌锦救他,则是如她所说那般,出于敬重。
面对夜凌锦这般心性之人,公仇,自当公报;私下的恩情,也应偿还。
他日后定然在战场上取了夜凌锦的命。
夜凌锦皱眉,权潇不悦了:“那你想如何?”
“本宫只是在忧愁,本宫的这张脸竟没有令你有一点点的心动,而考虑入本宫的后院侍奉左右。”夜凌锦开玩笑道。
轻佻!夜北女子果真轻佻!
就夜凌锦这般模样,轻佻得很,怕是不出两年便能给他气出一身病来!
权潇心想,青凰丹鸢白凤玄鸾,这四族的血脉是何等正统,如何便能出一位如此轻挑的长公主?
权潇凤眸微眯,略一思索就能知道夜凌锦在开玩笑,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原则,他选择反手撩回去。
他说:“如若公主看重权某,权某就在这里,夜长公主来拿就是。”
夜凌锦笑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以后本宫也得考虑一下。不过呢,本宫素来不喜强人所难,能够得权二公子贴身护卫十年,本宫也算无憾了。”
“这么说,长公主答应了?”
“嗯。”夜凌锦点头。
“夜长公主,敢问,本将的兄弟在何处?”
“你弟失踪于战场,你兄权渊战死,今日落葬。本宫令三军以夜北公主身份的葬礼规格待之,下午是和谈,本宫会与三军、与南凌使臣一起,为权渊世子送葬。”
“权潇,你说要隐名作我幕僚,给自己想个好名字,下午时,你就是本宫从战场上策反来的侍卫了,随众人一起,为你兄长践行。”说罢,在权潇手腕处画了道符纹。
“这是一道禁制,以你灵力之深厚,你随时可以打破。只是,我的书帐卧帐里,单独放你在这儿,我怎么会放心呢?”夜凌锦说完,冲他笑了笑,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