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未接话,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去就让顾双双没再纠结这个事情。
沈清起身时,船身又开始轻轻摇晃。
顾双双见状忙伸手过去:“清清慢点,我拉你上来。”
看见沈清十分自然地搭上去的手,顾准眸光微闪。
几人回到亭子中央,随侍已经准备好了作画的一应用具。
甚至因着中间的石桌面积太小,特地临时在边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案台。
顾准坐到案台旁,准备动笔。
“顾大哥,我们就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吗?”
沈清两辈子加起来也就在景区花钱画过一张简笔肖像画,当时就是保持不动的。
“大哥画画没那么讲究,我们聊我们的就好了。”
“只要在我视线里就好。”
听两人这么说,沈清如释重负。本来都做好脸都笑僵的准备了,幸好没这个必要。
顾双双拉着沈清一会儿坐着谈天说地,一会儿又扒着亭子边去够一朵初绽的荷花,一会儿又拉着秋蝉三人游戏起来。
沈清发现虽然顾双双嘴上虽说着提防顾南舟,但却几乎三句话不离他。
顾南舟的出现频率几乎和国公爷并列。
提到顾南舟时,顾准神色自然,甚至偶尔还叫顾双双别把人欺负狠了,倒不像是对一个心机深沉、曲意逢迎之人的态度。
“画好了。”
思绪飘忽之时,顾准的话又将她拉回来。
两人闻言,忙凑到案边去看。
画面里朱红色的亭台之下,青衣少女探身去摘荷,半边身子几乎出了亭边,指尖离那荷花只有半指的距离。她身后的清丽女子环腰相护,裙摆被风吹起恰似池中绽开的莲盏。
两道纤细的影子映在池面,随着圈圈的涟漪变幻。
明明只是寻常一幅景象,在他的手下,人、景、情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
沈清是第一次看到顾准的画,方知当日顾双双的话并不是吹嘘。
“顾大哥的画技说是冠绝上京也不为过。”
“你喜欢就好。”
顾准将压着的书案推至一旁,将这幅画递给沈清。
“这幅画本就是赠予你的,能得你喜爱也是它的幸运。”
顾双双怕沈清不好意思收,眉毛一挑忙道:“大哥的画还是很抢手的,不收白不收,到时候看不顺眼了还能换俩银子揣兜里。
而且他想赠画,就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本就是她先反悔拒绝了单独为她画肖像,如今再拒绝难免伤了情分。
“那我便不客气了。不过我手里别的没有,银子还是不缺的,画我会好好收着的,多谢顾大哥赠画。
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改日我们再约。”
顾双双:“我刚来没多久,这边要走了吗?那好得也让我送送你。”
“那双双便替我送送,我这手上沾了些墨迹要去处理一下。”
顾双双应了一声,拉着沈清边聊边走,心中还默默给自己记了一功。
方才她口无遮拦说船小了,但这回她可将“大哥,你今天功力不行啊,竟然画了这么久”这句话给憋回了肚子里,维护了他大哥在心上人面前的自尊。
有我这样的妹妹,大哥做梦都得偷着乐。
两人走远,顾准从空白的几张画纸底下抽出另一幅画。
方才那一幅画上的清丽女子此刻仰躺在一叶小舟上,自在随意。莲叶和荷花的的斑驳阴影映在她的衣裙上,天底下最巧夺天工的花样也不及此刻的浑然天成。
沈清今日未着耳饰,画上女子鬓边却有一只泛着光彩的蝴蝶耳铛。
“拿去装裱,就挂在书房东面的墙上吧。”
……
四皇子府,书房。
四皇子闭着眼睛,捏了捏眉心。
方才闭目养神之时,记忆一下飘忽到他还不是皇子的时候。
那是在雍亲王倒台前的两三月时,雍亲王的小儿子似乎也能感觉到风雨欲来,平日里分外张扬的人竟然破天荒地邀请他去府上做客。
雍亲王府一应用度都阔绰非常,常被父亲教育要勤俭为民的他如同进了一座金光闪闪的宝殿。
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那幅《百马图》。
传世之作挤在其他传世之作中间,一时之间竟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见他看着那幅画,雍亲王的小儿子好似完全不知其珍贵,作势竟然摘下来要送他。
“这种画,府上有不少,你喜欢的话便送你。”
他还记得父亲让他少与雍亲王府来往的话,他这趟是偷偷来的,更不可能带画回去,当下便拒绝了。
《百马图》的去向无人知晓,原以为是被有心之人珍而贵之地藏于家中,怕招致强盗。
却不想在那人看来,是可随手送人之物。
再后来,雍亲王倒台,仙境一般的府邸也被查抄,里头却没有那幅《百马图》。
这么多年不知去向,却忽然出现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妙笔堂里,还办了个声势浩大的文会,实在很难让他不注意。
即便是当作礼送出去了,那般风雨欲来的情势下敢收的人定然也与雍亲王关系匪浅。
外头的敲门声让四皇子的思绪回拢。
“进。”
“查得如何了。”
“回殿下,妙笔堂前东家是镇北侯府的沈小姐,后来由现任掌柜齐梁盘下重新经营。这掌柜的年纪尚小,经营上应是按照他所说的主人家的意思。
有传言说曾见到掌柜的上过一辆车驾一直出了城,去向……不知。”
好一个去向不知,竟让他的人都查不出来。
不过,“怎的又是那个沈清?”
“殿下让盯着顾准,他日日在家,不出府门。倒是沈小姐今日登门拜访,瞧着手上像是……拿着一幅画。”
四皇子眼神微凛,手下立马补充道。
“瞧尺寸只是寻常画作,并非《百马图》。听闻顾准颇擅作画,怕是他送的。”
轻扣着桌面发出规律的敲击声,四皇子若有所思:“先下去吧。”
怪道那日他登门之时,顾准没由来地与他不对付。
瞧着好脾气的样子,摆起架子来倒是跟他那父亲一样令人讨厌。
“沈清……”
先是他那个纨绔表兄,再是顾国公世子,倒成了个香饽饽。
他又岂有拱手让人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