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残阳如血时，两匹瘦马踏碎了玉门关外的烽燧倒影。
沈知意勒马回望，风沙中隐约传来驼铃碎响，二十四个音调竟暗合《青囊书》记载的经脉时辰。
\"有人在用音律引路。\"
慕素影剑鞘轻点黄沙，沙粒跳动的轨迹恰似人体要穴。
她忽然挥剑斩向烽燧残壁，夯土剥落处露出半截青铜铃铎，铎身云纹间渗着朱砂。
沈知意指尖抹过朱砂，凑近鼻尖轻嗅：\"是七星续命针的药引。\"
话音未落，西边天际突然升起狼烟，烟柱三青一赤，正是西夏铁鹞子军的传讯方式。
暮色中奔来队商贾，领头老者捧着鎏金药匣高呼：\"二位可是寒江传人？\"
匣盖开启的刹那，数百只西域火蚁倾巢而出，触须竟泛着寒山玉的荧光。
慕素影剑舞流云，剑气将火蚁群逼成环状。
沈知意趁机掷出北斗针，金针穿蚁群而过，钉入老者手中药匣。
匣底暗格应声弹开，滚出的羊皮卷上，敦煌莫高窟的千佛图被朱砂勾出七处星位。
\"当心音障！\"
沈知意突然捂住慕素影双耳。
远处沙丘后转出三十六面羯鼓，鼓点震得鸣沙山簌簌作响。
鼓皮竟是用药人腹皮鞣制，每声闷响都带着迷魂散的腥甜。
慕素影割裂衣袂浸湿药水，蒙面时瞥见鼓阵中央坐着个抱阮女子。
女子半面芙蓉半面修罗，轻拨的弦音正与沈知意怀中寒山玉共鸣。
\"是药王谷的摄魂调！\"
她剑锋插入沙地，寒江内力顺着剑身震荡，在音波中撕开缺口。
沈知意踏着惊鸿步法突入鼓阵，软剑点破七面鼓皮，迷烟反噬鼓手，惨叫声中现出锦衣卫刺青。
抱阮女子忽然倒转乐器，阮身裂开处迸出十二枚骨笛。
笛孔中钻出的西域幻蝶翅染磷粉，在暮色中织出星图幻境。
慕素影北斗针脱手，七点金芒穿透蝶翼，磷粉遇金针燃起青色火焰。
火焰映亮石窟那刻，两人同时怔住。
莫高窟九层飞檐下，药王鼎的轮廓正与月色重合。
子夜时分，他们潜入藏经洞。慕素影剑尖挑开经幡，壁画上的药师佛突然睁开双眼，瞳仁竟用寒山玉碎片镶嵌。
沈知意以青木诀催动北斗针，针尖与玉瞳相触的刹那，整面墙壁缓缓移开。
密室中央的青铜星盘比天山所见大上三倍，二十八宿方位嵌着活人颅骨。
盘底药液浸泡着百卷医书，最上方那册封皮上，《青囊书》三个篆字正被血渍浸透。
\"小心颅骨阵！\"
慕素影剑鞘击飞袭来的暗器。
星盘突然转动，颅骨眼窝中射出银蚕丝，丝线末端系着的透骨钉竟刻着沈知意的生辰八字。
沈知意软剑卷起旋风，青木诀融合惊鸿剑气，在蚕丝阵中劈出通道。
慕素影趁机刺向星盘枢纽，剑刃却被突然出现的阮女架住。
女子修罗面渗出黑血，嘶声道：\"你们毁不了陆大人的...\"
话未说完，她天灵盖突然炸开，脑浆中爬出只金翅蜈蚣。
沈知意北斗针连施，七针钉住蜈蚣七节，虫尸坠地竟化作金水渗入星盘。
整座密室开始震颤，壁画药师佛手中的药钵突然倾斜，流出汩汩水银。
慕素影扯下经幡浸入水银，挥剑将其甩向穹顶天窗。
月光透过汞渍斑斑的绢布，在星盘投下扭曲的经络图。
\"兑位缺金！\"
沈知意将北斗针掷向投影心口。
金针入石的脆响中，星盘轰然开裂，藏在下方的鎏金匣飞出数卷古籍。
最末那卷末尾，素心圣女血书赫然在目：\"七星续命非邪术，全凭医者济世心。\"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携卷跃出密室。莫高窟外却亮如白昼。
西夏铁骑手持浸油火把，将九层佛塔围得水泄不通。
统领马鞍旁挂着个乌铁药碾，碾轮刻着金陵明夷巷的星图。
\"交出青囊书！\"
统领弯刀劈碎山石。
\"陆相要炼的可不是药王鼎......\"
他突然扯开胸甲，心口跳动的竟是颗镶金玉心。
慕素影剑气激荡，寒江剑法终式\"千山暮雪\"裹挟着敦煌百年风沙倾泻而出。
沈知意北斗针引动星辉，针尖划过玉心表面时，统领突然浑身抽搐。
金丝正从心脉处急速蔓延。
\"玉心反噬！\"
沈知意拉过慕素影疾退。
玉心炸裂的冲击波震塌佛塔，万千经卷在火光中纷飞如蝶。
混战中有西夏兵撕开面甲，露出的面容竟是当年寒潭幸存的药人。
鸣沙山在晨曦中呜咽时，两人站在月牙泉畔清洗血污。
慕素影忽然掬水为镜，水中倒映的《青囊书》残页正在朝阳下显现新字：医者渡人，需先渡己。
沈知意将北斗针浸入泉水，金针突然自行排列成北斗状。
泉底淤泥中升起尊玉雕药师像，掌中托着的琉璃瓶内，三百粒解药正在晨光中泛着温柔的光晕。
驼铃自东南来，商队头领捧着素心圣女的画像跪拜：\"三十年前圣女在此救过我们全族。\"
他献上的犀角杯内，马奶酒正映出祁连山巅的雪线。
那里隐约可见青铜星盘的反光。
马蹄踏上丝绸之路时，慕素影将解药分装进七个药囊。
沈知意擦拭着北斗针轻声道：\"下一程怕是更凶险。\"
她忽然按住他握剑的手，指尖温度透过老茧：\"当年母亲在《青囊书》末页写着——仁心不孤。\"
风卷起沙粒叩击汉长城残垣，如击筑，如抚琴。残阳把两人并辔的身影拉得很长，渐渐融进大漠尽头的地平线。
在那里，新的星图正在黄昏中悄然显现。
祁连山的雪线在月光下泛着青芒，沈知意握着北斗针的手指突然刺痛。
针尖自行转向西北方位，那里有座形似药碾的山峰正在吞吐云雾。
\"龙脉在呼吸。\"
慕素影剑穗上的寒山玉坠突然龟裂，玉屑凝成细线指向山巅。
两人踏着冰川裂隙前行时，忽闻身后传来驼铃闷响。
本该空无一人的雪原上，竟有支商队在暴风雪中匀速逼近。
沈知意剑鞘插入冰面，耳廓贴地细听：\"驼蹄裹着棉布，是西夏夜不收。\"
话音未落，领头骆驼突然人立而起，货箱中窜出十二道黑影。
寒光闪过，慕素影的斗篷下摆已被削去半幅。
\"唐门无影刃！\"她旋身挥剑，寒江剑气将六柄飞刀冻在冰壁。
沈知意青木诀运转周身，软剑如灵蛇出洞，穿透风雪直取黑影咽喉。
剑尖刺中的刹那，黑影突然爆开，飞溅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西域火龙油。
慕素影剑挑积雪灭火，却见商队众人撕开皮袄，露出心口嵌着的龙脉石。
石纹与寒山玉如出一辙，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退坎位！\"
沈知意揽住她后撤三步。
原先立足的冰面轰然塌陷，露出下方青铜铸造的二十八宿盘。
星盘中央的天枢位上，赫然摆着觉慧大师的渡厄针囊。
慕素影足尖刚触到针囊，整座星盘突然翻转。
三百六十枚淬毒铜钱从盘底激射而出，在空中组成药王谷徽记。
沈知意软剑舞成光幕，铜钱撞上剑气的脆响竟奏出摄魂调的音律。
\"闭七窍！\"
慕素影割裂袖袍浸雪蒙面。风雪中忽然飘来药香，与三十年前素心圣女炼丹时的紫云香一模一样。
她心神巨震之际，星盘裂隙中探出柄鎏金药铲，铲刃寒光直取丹田。
沈知意弃剑用掌，融合惊鸿剑意的青木诀拍在冰面。
积雪腾空凝成冰盾，药铲刺入三寸再难前进。慕素影趁机挑开星盘暗格，藏在其中的半卷《青囊书》飘落时，书页间竟夹着素心圣女的银丝发簪。
\"母亲...\"
她接住发簪的刹那，星盘底部传来齿轮咬合声。
整座冰川开始倾斜，药王鼎的嗡鸣从地底深处涌来，震得雪峰簌簌落霰。
西夏死士趁机结阵，龙脉石共鸣发出的次声波搅动五脏六腑。
沈知意七窍渗血，北斗针脱手钉入冰壁。
针尾金线在月光下投射出星图，恰好与慕素影手中发簪的雕纹相合。
\"震位三寸！\"两人同时挥刃。
剑气与簪芒交汇处，冰壁应声炸裂，露出后方天然冰洞。
洞中悬着三百口琉璃棺，棺内药人面容竟与金陵明夷巷的街坊别无二致。
慕素影剑锋微颤，挑开最近棺盖。
药人颈间挂着长命锁，锁上\"陆\"字令她如遭雷击。
这正是三十年前失踪的陆家奶娘。沈知意突然按住她肩头：\"看心口！\"
琉璃映照下，药人心脉处插着七枚金针，排布方式与七星续命针法完全相反。
慕素影以簪为针，连点七处要穴。
药人突然睁眼，瞳孔中金线蛛网疯狂蔓延，嘶吼着撕开胸膛。
龙脉石已与心脏长成一体。
\"快封五感！\"沈知意挥剑斩断药人四肢，北斗针穿透其百会穴。
瘫软的躯体突然爆开，飞溅的毒血在冰壁上蚀出星图。
慕素影发簪指向图中天璇位：\"陆斩秋在逆转七星续命！\"
地底传来闷响，冰洞开始崩塌。
两人掠向洞口时，西夏死士竟集体自戕，鲜血汇成溪流渗入冰缝。
整座祁连山突然震动，雪峰之巅升起青铜药炉，炉身雕着的正是药王谷禁地全景。
慕素影的寒山玉彻底粉碎，玉屑凝成光带缠住药炉双耳。
沈知意北斗针引动星光，七点金芒刺入炉身气孔。
炉盖炸开的刹那，滚出的不是丹药，而是半张硝制的人皮。
陆斩秋的换心术终章竟用篆书记在皮上。
\"以龙脉为炉，众生为引...\"
慕素影剑尖颤抖着划过人皮。
\"他要炼的不是药，是江山！\"
雪雾中忽然传来鼓掌声。
药炉后方转出个披鹤氅的老者，完好的左眼泛着琥珀色：\"慕丫头聪慧不减当年。\"
他撕开面皮，露出被素心圣女刺瞎的右眼。
正是销声匿迹三十年的陆斩秋。
沈知意软剑如虹，惊鸿剑诀终式携着风雪刺出。
陆斩秋鹤氅轻扬，袖中飞出十二枚金针，针法竟与七星续命针同源。
针剑相击迸出火星，溅在冰面上燃起幽蓝火焰。
\"小心磷火！\"
慕素影剑舞梨花，剑气卷起积雪覆灭火苗。
陆斩秋趁机拍向药炉，炉中药液遇空气凝成冰刃，暴雨般射向二人。
沈知意北斗针脱手成阵，七枚金针在空中织出星图，冰刃撞上金线尽数粉碎。
陆斩秋突然咳出血块，破损的脏腑竟用金丝缝合。
他狞笑着扯开衣襟，心口跳动的玉心上刻着素心圣女的名讳：\"当年换心术已成，就差龙脉之气...\"
慕素影目眦欲裂，寒江剑法终式\"千山暮雪\"裹挟着三十年恨意倾泻而出。
陆斩秋不避不让，玉心突然迸发血光，剑气触及光晕竟如泥牛入海。
沈知意青木诀运转到极致，掌心气旋吸来满地冰刃，惊鸿剑意融合北斗星位悍然刺出。
天地间突然寂静。
玉心裂开蛛网细纹，陆斩秋不可置信地低头。
慕素影的发簪正插在他逆转的七星穴上。
风雪卷过发簪尾端的银铃，发出素心圣女炼丹时的清音。
\"师姐...终究是你...\"
他仰面倒在药炉旁，炉中药液泼洒而出，遇雪凝成三百尊冰雕。
每尊冰雕心口都闪着寒山玉的光，细看竟是当年药王谷众人的面容。
晨曦穿透雪雾时，两人站在崩塌的星盘废墟上。
沈知意展开完整的人皮卷，朝霞中浮现出素心圣女最后一篇手记：\"七星续命本为济世，然人心叵测，故封龙脉于祁连。后世子弟若见此卷，当碎玉焚书，医者仁心自为星火。\"
慕素影将北斗针投入药炉残火，金针融化的刹那，整座祁连山的龙脉之气突然平静。
她转身望向沈知意，却发现他手中寒山玉的碎屑正在重组。
星空下，碎玉凝成新的北斗，永恒指向杏林春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