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湖款项?
这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无东风万般皆休,唯东风不破啊。
纵然苏太守将《乞开杭州西湖状》写的花团锦簇,且成功地说服了太后,但治湖可以,要钱的没有。
泱泱大宋,富庶远胜历朝历代,但国库也是真的不充盈呐。
富庶的只是“士大夫”之流。宋朝的一品大员(宰相、枢密主官)为例,即使没有爵位,其月薪也能达到300至400贯,是汉代的十倍。这还不算官员本人还有各种换季服装、绢、绵、禄米等“福利补贴”,官员家属还能按照等级获得衣服、粮食、茶叶、酒、炭,甚至是马料等种类繁多的“恩荫补贴”。为官清廉的包拯包大人,年薪便远超二万贯。
苦的是农民。农民除了交田税之外,还得交无数种附加税,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等等,能给农民拔下一层皮来。连朱熹都感叹,“古者刻剥之法,本朝具备”。
至于说商业兴盛也是真的,但经济和贸易实在难言成功,反倒是辽国在和宋朝通商后从宋这里赚走了大量铜钱……患在于钱之荒,而不在于钱之积。夫钱贵则物宜贱,今物与钱俱重,此一世之所共忧也。蕃舶巨艘,形若山岳,乘风驾浪,深入遐陬。贩于中国者皆浮靡无用之异物,而泄于外夷者乃国家富贵之操柄。所得几何,所失者不可胜计矣。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虽然宋朝农业和工商业从业者都很贫穷,但是横征暴敛的宋朝国库却更加空虚。宋朝士大夫阶层的贪腐现象之严重,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宋朝士大夫的生活极尽奢靡,即便是一代贤相的寇准,也是“少年富贵,性豪侈,喜剧饮,每宴宾客,多阖扉脱骖。家未尝油灯,虽庖所在,必然炬烛。”
大宋虽富,但因三冗、岁币及高薪养廉的种种因素存在,是真的……没钱啊。
想朝廷下拨数十万贯钱治理区区一地之湖,想的太多。
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想法解决治湖款项,真的敢想。
王棣忍不住想翻白眼,喝了口茶,说道:“可将淤泥置于湖畔,或成良田,亦可种植菱角、莲藕等物,且或租或售,放予百姓。只要价格合适,想来是大受欢迎的。此事可先公告之,有意耕种者签下契约,先付订金若干。如此可先获部分资金……但重头戏是……”
他又慢慢的说了两个字:“众筹。”
将未见影儿的东西租售予百姓,画一张大饼,空手套白狼呀。不过,正儿八经的通过官府获得土地或获得土地的使用权,于平民百姓而言,是大好事,必会趋之若鹜。以此筹得部分资金,可行,可为。
但众筹又是何意?
苏轼三人面面相觑,个个懵圈。
王棣免不了解释一番——众筹,顾名思义,即在民众募资,以支持发起的个人或组织的行为。
好在苏轼思想较为前卫,这从他建“雪堂救儿会”(孤儿院)、“安济院”(公立医院)等事可见一斑,听王棣粗略一说,便明白了其中奥妙,缓缓点头:“倒是可行,只是,以何名目呢?又该怎样筹?”
王棣悄悄悄观察三人神情,皆是面露忧虑,看来真的是一筹莫展。也是的,祸不单行呀,老苏同志去年七月上任,就遇上大旱、瘟疫,好不容易妥善处理,转年又是降雨不歇,颇有久雨成涝之虞,怎不焦头烂额?而疏浚西湖事关民生大计,自是越早施工越好,但工程款不到位,说什么都没有枉然。
“时下连日降雨,疏浚之事可暂搁浅,正好留以筹措款项,子瞻先生不必过虑。有的放矢,事半而功倍……”王棣很是诚恳地说了两句,继而话题一转:“度牒如何?”
空气似忽然凝固了一般,“琼节草堂”出现了短暂的真空带。
对苏轼而言,原本灰暗的天空豁然开朗,阴霾一扫而空。
是啊,度牒,就是它了。
度牒,度僧牒省称,也叫戒牒、黄牒,是僧尼受戒的文字凭证,有度牒的僧尼,可以免除赋税和劳役。官府可出售度牒,其收入以充军政费用。
唐天宝年间,杨国忠遣御史崔众至太原纳钱度僧尼道士,旬日得万钱。
宋英宗治平四年,赐陕西转运司度牒千件,籴谷赈济,皆为鬻度牒之利。本朝度牒,不仅有法定的价格,而且它的价格还随使用范围的扩大而与日俱增。元丰七年着令度牒每道为钱百三十千,夔州路至三百千,以次减为百九十千,到了此时则定价为三百千。
售卖度牒,绝对是暴利啊,乃是朝廷军政的重中之重。
对啊,请朝廷降度牒若干,何愁治湖之资?这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苏轼兴奋地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某这就上折子,就叫《杭州乞降度牒开西湖状》。如此一来,万事俱备,东风也至,大事可期也。”
念叨几句,他哈哈大笑,手指王棣:“三郎大才,只恨非吾家千里驹也。”
王棣自是不肯居功,少不了说上一番谦逊言语。
实在是,心里虚呢。
前世他有仔细查阅苏轼治理西湖的种种措施,是真的为之折服。且不管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有多少……幕僚,至少这是极其成功的团队啊。
简而言之,穿越客某某,只不过是说了既定事实。
呃,抢戏了。更似当着作者的面抄袭原创作品。毕竟知廉耻,颇不自然。
苏轼等人却以为这是王棣的谦逊,这少年啊,满腹才华,却不骄傲狂妄,很好,真是“生子当如王三郎”。
老实说,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能有这等见解,所谓的问题让他一通话迎刃而解,实在是够妖孽的。不过,苏轼了解他。西山小神童,王家宝树,诸如此类的赞誉可非空穴来风,是真真正正的出类拔萃。小小年纪能写一手老到的文章倒也罢了,言谈举止间透露出的是远超同龄人的心智。这样的人才放在哪里都能脱颖而出,所谓处囊之锥是也。
解决了日思夜虑的大麻烦,屋子里的气氛轻快了许多。
“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卧右膝,诎右臂支船,而竖其左膝……”苏轼如卸重负,话题也轻松了许多,笑着对李格非说:“文叔,你刻意于词章,听听这段写的如何?”
李格非笑答:“朴实自然,占一‘趣’字。”
苏轼指指王棣:“呶,就是这小子手笔了……前几年某收得此子一份礼物,乃是一枚核雕,方寸之间刻了一舟、五人、八窗,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技艺且不论高低精劣,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是某收到的最别出心裁的礼物,乃装匣珍藏。另有一篇《核舟记》,写的趣味横生,文字挥洒自如,读之如唇齿生津。”
他笑着说:“若以文章论,文叔可与王三郎切磋琢磨,但这小子填词更是一绝,某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最后一句可是文坛典故——当年欧阳修极爱苏轼之才,尝与梅圣俞书曰:“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苏轼以当年欧阳修给自己的评语送予王棣,可见其有多看重这个后辈。
李、高二人虽觉苏轼未免有些太抬举王棣,但想想《鹊桥仙》及《青玉案》,想想“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生不起反驳的念头来。
事实上,金陵城的花魁大会过去两个多月,其间周邦彦与秦观的词作迅速流传开来。毕竟,这二位都在当世词坛金字塔最顶端的数人之列,每有新词出,必定广为传唱。但出人意料的是,周、秦二人的风头尽被一个叫王棣的少年郎抢了去。
那两阙词,石破天惊乍现于世,任谁也挑不出不好来。这样的词作,不论是谁,得一首能享用一生。
这王棣,据说才十六岁,居然为了一时意气之争随随便便的抛了两首出来,这让普天之下的读书人情何以堪呀?
当然,惊叹声中不乏质疑。以王棣之龄能写出这等老辣到充满人生哲理的词来?定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否则就太惊世骇俗了。
但买卖说显然不太成立。能写出此等词作之人必会名震天下,一旦成了名人,好处自是明显的,怎会如此目光短浅。
然后,关于王棣的身份信息曝光。哦,原来是大丞相王安石之孙,父亲是“临川三王”中的王雱,这就难怪了嘛,家学背景放在这,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后辈倒也不无可能。
总之,王棣仅凭二词便成了文坛最耀眼的新星。
李格非原本也是将信将疑,但听王棣适才一番治湖方略,震惊之余,倒是信了此子妖孽有因,听苏轼赞叹其诗词功夫了得,倒是默认了。
“对了,格非家那古灵精怪的小度娘,小小年纪便能作词谱曲,他日必是位好词人,倒是类于王三郎。后生可畏也。”苏轼嘘叹一番,但更多的是欣慰及期盼。
听苏轼论及李清照,王棣的心突地跳了一跳,那位何止是“好词人”啊,虽说风格迥异,但在词坛可是与苏轼齐名的,被誉为“词家一大宗”,又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
只是,七岁嘛,萝莉一枚,尚未成女神,来日可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