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村的村民是一万个不情愿。
“这谁呀,叫我们过去我们就得过去呀?”
“就是,说话口气咋这么大呢,我们不得干活呐,耽误了工期他赔我们工钱替我们春耕啊?”
“得得得,好歹是跟沈管事一起过来的,想必也沾亲带故的吧,我们先过去看看再说。”
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可能见一次县太爷。
沈齐见大家面色轻松自在,说话行动都无拘无束,甚至不把便衣县太爷放在眼里,便知这些都是普通正经的村民,是没犯过事进过衙门的,所以都没认出人来。
他再看邱德明,虽说正经二甲进士出身,却是皮肤粗糙黝黑,头发毛燥开叉,身子硬朗微驼,纯纯一个种了半辈子田地的中年男人形象。
尤其是他那双关节粗大又干枯裂纹的利爪,不对,是手,说他是读书人,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
明明就是往上数八辈祖宗都是纯种农户,才能留下来的香火啊。
沈齐掩面忍笑。
“邱叔,大伙等会儿还要干活呢,您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吧。”
邱德明冲沈齐翻了个白眼。
“你笑什么?我就知道你小子肚子里没憋好屁!”
言语之粗鄙,更是令村民们放松了警惕。
“咳咳,大伙都累了吧,咱们坐着聊。”
邱德明走到附近田埂处,一屁股坐了下来。
“听说朝廷最近有人上书,说是让有条件的书院和学堂加一门算学进来,恰好我家小子就在书院读书,说是这建议一出来,书院里就怨声载道一片,都说每天苦读做文章都累得昏头昏脑的,要是再加上算学,岂不是要把人累傻了。哈哈哈。”
“我还想问问大伙呢,你们觉得这算学有用吗?”
这下,连挑河的老百姓也怨声载道一片了。
“嗨呀,我还以为叫我们过来问啥事呢,原来是问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啊。”
“就是,我们哪上得起学?连读书认字都没机会知道有没有用,还说什么算学?”
“鬼才知道算学是啥玩意儿。”
宋立春刚才被人喊了过来,却并没有打算回答这个读书人的问题,还只顾着跟舅舅小声聊天。偶尔会觉得后背发凉便会回头看一眼,却每次正好见沈齐把头扭向一边。
“真是活见鬼了。”
“怎么了?”刘铁柱问她。
宋立春没说话,只突然间‘嗖’一下回过头去,果然正对上沈齐阴森森盯向她的眼神。
她歪着头盯了回去。
心道:这下被我抓住了吧。
这几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沈齐看自己的眼神冷冰冰阴森森的,本以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人,可他看别人的时候好像又很正常。
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了。
宋立春两次之间的回头间隔太短,这一次沈齐毫无防备被抓了个正着,不过上一世练就的厚脸皮还是有用的,被抓了也毫无愧色。
“那边的,对,就是你,离这么远嘀咕什么呢,有话站到前排来说。”
沈齐看着宋立春:“难不成一个记账员,会对算学一无所知,害怕被问到才躲远了?”
简直是倒打一耙。宋立春站起来就想反驳,忽然又想到自己还需要这个差事,而且还有几天工钱没结呢。
罢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她见沈齐这次不是阴森森暗戳戳盯着自己了,而是一副‘抓到你了吧’的正大光明的姿态睥睨自己,忽然就有了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起来提问的窘迫感。
沈齐明显等着自己跳脚然后抓自己把柄的姿态,宋立春真是敢怒不敢言,可自己已经站起来宣战的姿态,直接在众人面前认怂也有些没面子。
为了缓解尴尬,她马上把刘铁柱拎了起来。
“舅,让咱俩去前面说呢。”
刘铁柱:“……”他怎么没听到叫他也过去呢。
两人就在邱德明身边找了空地坐下。
沈齐脸色明显又阴了一分。
邱德明歪头看了眼沈齐,又看了眼宋立春,又把头拧到另一边,看了下眼里只有沈齐的女儿邱婉晴。
“咳咳。”
一声干咳把众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看在沈管事的面上,人们还是敷衍回答了邱德明的提问。
“这年头,买盐买菜都得会算账吧,地里的粮食拿出去卖也得会算账吧?不会算账那不等着被坑嘛。对了,算账也属于算学吧?”
邱德明点头:“算的,当然算的。”
“卖鸡蛋也算吧?”
“算的。”
“那……学算学肯定有用了。”
“……”
人们的回答敷衍又宽泛,或者干脆答非所问,有些急等着干活的还不耐烦。
邱德明不急不躁,干脆指了女儿出来回答。
“这位……记账员是吧,你来说说,算学有什么用处。”
等到了亲爹叫自己回答,邱婉晴姿态优雅地站起来,俯视着众人,有条不紊地罗列起算学的用处。
“就如刚才大家所说,我们平时的衣食住行等,但凡涉及到钱财账目之处,必会用到算学知识。这也是算学应用最广泛且最为人所知的地方。”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我们没接触到的,或者接触到却从未想过会与算学相关的方面。”
她尽可能详尽地列举:
“譬如,还有每个村子常见的农田计量及合理分配到户,也是最基础的算学应用。”
“村中房屋建造和宫殿及城墙建造等,从动工前便要先算出砖石及其他材料用量以及估算花费几许,也皆属算学范畴。”
“天文历法方面,就需要运用算学去计算天体运行,才能制定精确的历法,《授时历》便是如此,推演日食、月食等现象亦是。”
邱婉晴刚说完,下面便是哗然一片。
不乏恍然大悟者,惊叹道:“真没想到,算学能用到这么多地方。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啊。算学用处还真大了去了,这么一想,就连村里老人算的老黄历,也该是用得到算学了。”
“不愧是咱们县太爷家的千金小姐啊,就是见识多懂得多。”
“只知道县太爷家的千金肯定能写会画,却不知竟然还知道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咱们泥腿子,学八辈子也学不来啊。”
邱婉晴听着众人或赞美或恭维的话语,很是骄傲地朝沈齐抬了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