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玥在栖霞阁陪了温阮幼一天,温阮幼看着嬉皮笑脸的无所谓,实则一有时间空下来就拉着脸发愣。
竹玥吃着冰镇梅子写画本。对温阮幼这种果决的割席并不太认同。
【你那么想他就去找他呗。】
温阮幼摇摇头。
【狡兔死,走狗烹。弓鸟尽,良弓藏。若等到他与我割席,那便是要以死明志了。师徒一场,我不想闹成那样。】
竹玥想说什么,哑了嗓子没开口。
荀彧当年怎么也想不到曹操会逼他自尽。
蓝玉出生入死时也想不到朱元璋会杀他。
韩信如果知道被灭三族还会选择刘邦吗。
先祖烈帝当时只有四子,把帝王权衡之术玩到顶峰,甚至把自己的帝师,自己的皇后,自己的三个儿子,自己的孤臣,国家的武将全部拿出来给太子当磨刀石。身在皇家,枕边人,亲儿女都可以利用抛弃。
更何况是温阮幼这样大部分帝王都容不下的骄兵悍将。皇位会让那个位置的人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多疑,越来越嗜杀,越来越小心眼。权力越大就越容不下温阮幼这种人,趁着容珩还有几分人性,此时不退场,更待何时。
功高震主,互相猜忌,争权夺利,结党营私,最后卷入皇子斗争,全家一起下黄泉,这是多少武将走过的路。
竹玥抬头盯着温阮幼的眸子
【你真的不想自己上位做女帝?既然外面说你不如落实了它。】
皇位谁不喜欢,给温阮幼埋下一颗种子,今日不发芽,明日呢,后日呢。
温阮幼顿了一下,给竹玥倒了一杯茶。
【我手握多少万大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果要反,有多少人会忠心的跟随我,除了金麟卫 ,神策军内八百人都不到,容珩把国家治理的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有多少人会放弃眼前安逸的生活跟我反,我要攒多少军粮才能维持兵马打到登基,军饷能不能负担的起的。神策军是我的兵,更是皇帝的兵,皇帝控制军队的手段太多了,控制人质,控制军饷,派遣监军,军队对调。一个朝代的末世我可以试试,一个朝代的盛世,我就是人家皇帝手里的蚂蚱。】
温阮幼叹了口气。
【我没去过你的时代,不了解男女平等到底是有多平等,我承认你的思想比我提前很多。】
【可是竹玥,我生下来的那刻就被教育爱国,忠君,我不是你们那个时代的人,忠心不二的思想已经融入骨血,站在神策元帅的立场,我反不了太子。站在师父的立场,我反不了爱徒。站在玉儿的立场,我反不了檀奴。你骂我没出息也好,骂我烂泥扶不上墙也好,我只告诉你,哪怕天下人都能反,我也是最后一个站在容珩旁边的人。】
竹玥笑了,是了,她忘了。温阮幼哪怕要当权臣,那也是霍光不是王莽。
夜深露重,送走了竹玥,温阮幼起身飞向皇宫。
东宫已经熄了蜡烛,祁尧在太子金榻旁守夜,女子一身夜行衣,从窗户外翻身而入。
【你来晚了一步,他刚睡着。】
祁尧抬起眼皮看了温阮幼一眼,剪断烛心。
温阮幼行至榻前,拿起盖在容珩脸上的纸,纸张颜色泛黄,边角被摸索的起了毛,想来常常被主人观赏品鉴,上面画着那年赶会时的温阮幼和容珩。少女那时青涩,男孩那时年幼。
捂热了自己冰凉的手才用手背触及少年白中透粉的脸,肌肤滑腻的似上等云纱。
好乖。
温阮幼冷厉的眉眼蒙上一层温柔的纱,语气也不知不觉的矫情起来。
【他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们多做些他爱吃的,挑几个漂亮端正的小宫女调到东宫哄他。】
祁尧点点头,这些事他自会安排。
少年双腿夹着被子,一只手搭在豆枕上,手心里还攥着温阮幼送他的大珍珠。
温阮幼小心把他大腿里的被子抽出来,准备给少年盖上,可是大腿里的碧色海棠肚兜也跟着掉出来了。
祁尧懵了一瞬,看着太阳穴突突跳,从脸红到耳垂,低着头恨不得替容珩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阮幼先给容珩盖好被子,又脸不红心不跳的捡起眼熟的肚兜看了看,这样好的绣活只有姐姐有,确实是自己之前丢的。
一脸镇定的把自己的肚兜塞到怀里。
【夜里凉,看着别让他踢被子。】
祁尧不好意思抬头看她的脸色,胡乱点头想赶快打发走温阮幼。
女子回到栖霞阁,才从怀中掏出碧色的布料。
绣上去的红丝有些褪色了,他什么时候偷走的?也不知道他摩挲了多少回,那样好的绣线都起毛了。
撞破徒儿对自己的旖旎心思,不尴尬是不可能的,一时不知是自己更羞耻还是容珩更羞耻。
干净利索的把这块布烧掉,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日早朝,温阮幼一如既往,于最后一刻混入上朝的官员队列之中。踏入朝堂,她便感受到容珩那炽热如焰的目光,仿若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她仿若未觉,微微垂首,目光牢牢锁定手中笏板,双唇轻抿,一言不发 ,似是要将自己隐匿于朝堂的暗流之中,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
群臣井然有序依次启奏,民生、税赋、边防诸事接连被提及。温阮幼虽目不斜视,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些奏报上。她心里清楚,容珩的视线始终未曾从她身上移开,那目光太过滚烫,让她如芒在背。
待众人议事稍歇,准备下朝了,容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在寂静的朝堂上清晰可闻:
【温爱卿,你从孤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回来。】
温阮幼一怔,还什么?她自己的肚兜吗?容珩是疯了吗?有必要在朝堂之上说吗?他偷人东西,他还有理了?
犹豫瞬间,她定了定神,朝臣不解的看着她,不少幸灾乐祸的,都在心里腹诽还回去的是恩宠还是赏赐呢。
不能当着满朝文武扫太子的面子,低眸垂首,看不清喜怒。
【臣领旨。】
下了朝,祁尧奉旨跟着温阮幼回了王府,栖霞阁中,温阮幼招呼人都下去,只剩下祁尧一人,才坐下喝了一杯茶。
【东西我烧了。】
祁尧皱眉,看着温阮幼的官袍上的猛虎。
【你没穿?】
温阮幼的脸瞬间滚烫,恨不得以头抢地,猛的把手里的杯子射向祁尧,男子一个转身堪堪躲过温阮幼的突袭。连忙解释。
【只要是你的就行,没必要非得是那一个】
温阮幼的小衣一向是洗完澡侍女直接准备好的,穿旧的自然也是侍女拿下去洗,具体放在哪里她还真不知道。
温阮幼翻箱倒柜没有找到一块。
祁尧踌躇许久,忍不住开口提议。
【不如唤侍女进来找?】
温阮幼瞪了祁尧一眼。
【这满院子都是王府的人,你要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找镇国公要肚兜?】
祁尧被温阮幼瞪得汗毛倒竖,不敢多言。
温阮幼把屋子翻得乱糟糟的。
最后一头回到内室,再出来时拳头里攥着一块绣着兰花的粉色妆花缎甩到祁尧胸口。猛的灌下一口凉茶,气的呼哧带喘。
【滚】
那方布料上还有温阮幼的余温,祁尧不敢再冒犯,道了声告辞就走人了。
容珩不知道祁尧能不能要来,如果温阮幼不给他,他除了再偷一块也没别的办法。
向肚兜的主人开口索回,实在令人难堪。可他实在难以割舍,过去这些年,他每晚都嗅着肚兜上熟悉的气息入眠,一旦失去,往后恐怕再难安睡。
他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内心天人交战。回想起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温柔的安抚也好,自我疏解的舒适也好,他都离不开那块布。
师父素日里对他极为宠溺,想来不会在这等琐碎小事上与他计较、为难于他。
祁尧回来时,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正在陪太子在少阳殿议事。
豆包在殿外看了祁尧一眼,祁尧抛去一个搞定的眼神。
送走二位尚书,豆包端着杯六分热的武夷肉桂茶弓腰进入大殿。
【祁尧回来了吗?】
豆包放下茶盏,小声回应。
【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您传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