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过三响,石敬瑭已带领军队回驻幽州城。
幽州州府府邸最深处的密室便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青铜蟠龙烛台上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石敬阴鸷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负手立于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那枚翡翠扳——先帝御赐的信物,二十年来从未离身。
\"大人,人都到齐了。\"
亲兵统领王彪低声禀报,铁甲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石敬缓缓转身,密室内已跪着七人。
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扭曲如鬼魅。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师爷吴明德额角渗着冷汗,粮草官赵有财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城防校尉李虎的喉结不断滚动...
\"诸位可知,本官为何深夜相召?\"
石敬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般刺耳。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吴师爷注意到石敬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见了。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颤,那枚扳指象征着朝廷的信任,如今......
\"都过来看!\"
石敬突然厉声道,一把抓起烛台。
滚烫的蜡油滴在案几上的《燕云十六州堪舆图》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众人围上前去,只见羊皮地图上朱砂标记的不仅是山川城池,更有各营驻军、粮仓密道、烽燧暗号。
几条用特殊药水绘制的隐秘路线在烛火映照下若隐若现,宛如毒蛇吐信。
\"这是......\"李虎倒吸一口凉气,甲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石敬的指甲划过地图,在幽州城的位置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
\"前日,朱权大破匈奴左贤王,你们以为接下来会如何?\"
钱万贯肥胖的脸上渗出冷汗:\"朝廷必会......\"
\"朝廷?\"
石敬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烛火剧烈摇晃。\"那个被妖后迷惑的老东西?那个连军饷都发不出的朝廷?\"
他猛地拍案,震翻了茶盏,褐色的茶水在地图上洇开,竟让几条隐秘路线显出血色。
吴师爷突然跪爬向前。
\"大人!下官斗胆进言!\"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朱权虽胜,但匈奴元气未伤。若此时投靠胡虏......\"
\"啪!\"
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吴师爷脸上,石敬的鎏金护甲在他脸颊刮出三道血痕。
吴师爷栽倒在地,怀中一块刻着\"忠\"字的和田玉坠滚落出来,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也配谈忠义?\"
石敬一脚踏碎玉坠,翡翠碎片四溅。
\"七年前幽州水患,是谁把赈灾粮换成观音土?去年冬天,又是谁克扣军饷导致三千将士冻掉手指?\"
\"又是谁出计,让我依附妖后?\"
吴师爷嘴角渗血,却仍挣扎着爬起。
\"正因......正因罪孽深重…...\"
石敬不再理会,转身一把扯开密室东墙的帷幕。
三百块金砖整齐码放,每一块都烙着\"幽州府库\"的阴文,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赤芒。
\"十万两黄金,足够买通匈奴单于的信任。\"
石敬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却更令人毛骨悚然。
他踢开一块金砖,露出底下暗褐色的污渍。
\"记得那些冻毙的运粮民夫吗?\"
钱万贯肥胖的身躯开始发抖,汗水浸透了锦缎衣裳。
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些民夫尸体被扔进熔金炉时发出的\"滋滋\"声。
密室突然震颤,瓦当上的积灰簌簌而落。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那是流民在撞击西城门。
\"报!\"
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冲进来。
\"流民...流民用棺材板搭云梯!城西......\"
\"来得真快。\"
石敬抬手制止,转向两名蒙面人。
\"漠北那边怎么说?\"
其中一人摘下面巾,露出满脸刺青。
\"单于要幽州城防图,再加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在场众人。
\"投名状。\"
密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周严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匕首,李虎的腿不自觉地发抖,钱万贯的肥脸上血色尽褪。
石敬突然拔出佩剑,剑尖抵在吴师爷咽喉。
\"就从你开始如何?本官的'忠心'师爷?\"
吴师爷闭上眼睛,此时成王败寇,他已无力也无心再做挣扎,只是静静地等待最后的抉择。
然而,片刻后他却听到\"铮\"的一声——石敬的剑突然转向,刺穿了钱万贯的咽喉。
\"贪生怕死的东西!\"
石敬甩去剑上血珠。钱万贯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在地砖上蜿蜒,竟诡异地流向地图,将\"幽州\"二字染得猩红。
\"明日卯时三刻。\"
石敬的声音如同寒冰。
\"李虎开西门,周严释放死囚,赵有财烧粮仓。\"
他剑尖指向地图上一条血色路线。
\"本官亲自带金砖和地图出城。\"
吴师爷突然扑向地图。
\"大人!您看看城外!\"
他沾血的手指划过那些正在修补城墙的流民图案。
\"这些百姓宁愿饿着肚子也要......\"
\"愚民!\"
石敬一脚踹开吴师爷。
\"他们以为垒几块砖就能挡住匈奴铁骑?\"
他抓起案头密报甩在吴师爷脸上,绢帛上画着朱权与流民同食同住的场景。
密室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石敬猛地推开窗户,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屋檐,臂上缠着的蓝底白花布在月下格外刺目。
\"好!很好!\"
石敬怒极反笑,转身抓起鎏金狼头烛台砸向密道图,狼眼处的红宝石迸裂飞溅。
\"成王败寇!\"
既然十万匈奴压境都压不死你,还真是命大。
如今退一步,朱权不会放过自己,皇帝知道我卖国,也不会留我性命,自己已然成了妖后和匈奴的弃子。
但,这北境的布防图,单于必然感兴趣。
他扯下官帽掷入火盆,东珠在烈焰中噼啪炸裂。
\"本官宁愿做匈奴的狼——\"
火光照亮他狰狞的面容。
\"也不当朝廷的狗!\"
待众人散去,石敬独自留在密室内。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比平时高大许多。
他忽然对着空荡荡的密室说。
\"都听见了?\"
帷幕后转出一名歌姬,正是石敬最宠爱的柳莺儿。
她发间的鎏金步摇微微晃动,坠着的珍珠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大人真要......\"
石敬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记住你的身份。\"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颈间的红痕。
\"明晚子时,老地方。\"
歌姬低头称是,却在转身时,袖中滑落一块蓝底白花的碎布。
五更时分,石敬站在府衙最高处,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城外的流民已经开始劳作,隐约能听见他们哼唱的《筑城谣》。
\"大人!\"
王彪急匆匆跑来。
\"探子回报,朱权的先锋距城不足三十里!\"
石敬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传令,全军着黑衣,备火油。\"
他望向北方,那里是匈奴的方向。
\"本官要送朱权一份大礼。\"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幽州城的钟声反常地没有响起。
而城西的乱葬岗上,几只乌鸦正啄食着新埋的尸体,其中一具,穿着师爷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