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到十二点,麦肯团队在傅氏食堂吃的工作餐。
王琪之前负责的项目有点问题,吃完午饭后,林栖让她先去处理。
林栖没什么食欲,勉强喝了点汤,指节抵着太阳穴,来回切群聊。
微信提示音响起,许颖的对话框弹出来几条语音:“栖栖,他分明是借项目绑住你,当年的事……”
自从知道麦肯接了湛蓝的项目,许颖气得跳脚,大骂傅寒洲阴魂不散。还密切关注林栖的动态,她对傅寒洲戒备很重,生怕林栖再度受伤。
林栖把冰美式贴在有点发烫的额角,单手打字:“颖姐,都过去了,湛蓝的年度投放预算顶得过麦肯全年流水。”
又切屏给顾客回复消息。
许颖从飞机上下来,拉着行李箱给她发信息。
“栖栖,真难为你了,这种情况还要给傅寒洲卖命。”
林栖各种上百个微信群聊,每个群的消息都是99+,信息不停冒出来。
“他是甲方,我是乙方,仅此而已。”
这条信息发出去,许颖仿佛没有看见,噼里啪啦发来一长串信息。
林栖也没有多想,暂时没有回复许颖。
最近她分身乏术,不仅要忙湛蓝的项目,之前开展的项目也在同时推进。
傅寒洲在六米外的自助咖啡机前驻足,抬手松了松墨蓝色真丝领带,目光落在那道伏案的单薄背影。
他不由得想起初见,她背光蹲在地上打电话,用手指戳纸箱里的竹笋,整个人笼在巨大的光晕里,脸上的细绒毛染上浅金色。
“傅总。”宋哲抱着文件夹上前。
“把下午的财务预算表提前调出来。”他转身时碰洒半杯黑咖,洇湿的袖口泛起浓郁的苦香。
傅寒洲嘴角扯起淡讽,把咖啡杯扔进垃圾桶。
几分钟前,他发信息问林栖在傅氏工作还顺利吗?
结果她说,甲方乙方……
*
上午的会议并没有讨论出所以然,甲乙双方理念不合,下午继续讨论。
项目启动的会议是在顶楼,之后的会议都是在36楼的会议室召开,相比于顶楼的冷峻硬朗,这里更偏科技感。
下午的会议是两点半开始,林栖拿出电脑,猛地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乌木气息,不禁眉头微蹙。
周围同事纷纷起身和傅寒洲问好。
林栖也随之起身礼貌问好,傅寒洲淡淡扫她一眼,平静挪开视线。
林栖坐下来,若无其事打开电脑。
麦肯的创意总监周扬说:“湛蓝电车的卖点应该是‘家庭共享’,我们策划的亲子自驾露营主题,覆盖多孩家庭的场景。”
湛蓝运营总监调出数据:“据市场调研显示,35岁以上用户占60%,商务精英风更匹配。”
双方各执己见,都不肯让步。
林栖莫名觉得头晕眼花,脑袋里嗡嗡作响,手肘撑在桌面,抬手按压额角。
傅寒洲面无表情,整场都没有发表意见,眼神有意无意瞟到林栖的方向。
宋哲敏锐地察觉到傅总情绪不高,又看见林栖身边的座位空了,王琪不在,看来他猜得不错。
“林经理。”傅寒洲看向她,屈指叩了叩她面前摊开的策划案,“你怎么想?”
全场目光骤然聚集在她身上,周扬欲起身解围,却见林栖开口:“商务风很适合湛蓝的高端系列…我建议双线并行……”
傅寒洲食指微曲轻击桌面,推给她一份财务部红头文件。
“双线方案会稀释传播力度。”
林栖适时闭嘴,双手接过文件,象征性地翻看起来。
这是说预算不够。
作为乙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甲方,林栖尽量不把带私人恩怨去揣测傅寒洲,只能分析利弊,阐述观点。
林栖点开湛蓝的品牌分析,略显苍白的脸被屏幕出几分神采,“湛蓝的产品分中高端两条线,普通消费者看重环保节能,高端用户追求科技感……”
会议室内陷入微妙的寂静,宋哲看见自家老总紧绷的下颌角松了松,他忽然摘下金丝眼镜,慢条斯理擦拭。
“林经理似乎忘了。”傅寒洲重新戴上眼镜,靠着椅背,手肘撑在扶手,十指交叉,好整以暇地提醒道:“预算有限。”
林栖眼前有点迷糊,她闭了闭眼睛,用力掐住大腿,强打起精神。
稳了稳神,她迎上他的目光。
“中低端和高端路线的战略定位不一样,下沉市场用户基数大,高端市场拉高品牌调性……基于湛蓝的产品特点,我建议双线并行。”
傅寒洲不置可否。
林栖撑住桌面,凝了凝神,与他平静对视,“其实拍两支片也超出我们公司预算,只是我们想服务好湛蓝,希望湛蓝赢得市场认可,于我们麦肯而言也是一张名片。”
众所周知,拍片的费用广告公司也要承担一部分。
于是,她半开玩笑道:“当然,如果傅总想为麦肯节约费用,麦肯不甚感激。”
原本紧张气氛,因她这句玩笑,把在座之人都逗笑了。
傅寒洲的钢笔冒发出“咔嗒”轻响。
众人都以为他要发难之时,他却对运营总监说:“把用户画像重新建模,按照双线方案做Ab测试。”
散会后,待人潮退去,林栖会议桌缓缓起身,眼前忽然推过来未拆封的巧克力。
空调的嗡鸣声陡然放大至数倍。
傅寒洲站在逆光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语气冷淡:“我要的是精准方案,没心情看苦情戏码。”
“傅总您说笑了。”她并没有拿起巧克力,整理文件放进包里,“甲方每一分预算,我们都会用十二分清醒对待。”
听见甲乙方这样的字眼,傅寒洲眉头微皱。
麦肯团队的人收拾好物品,见傅寒洲默然不语,又没有要走的意思,纷纷和他打招呼说先走了。
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傅寒洲把攥在掌心的备用胃药放在她面前。
“我们聊聊。”傅寒洲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忽然柔和了几分。
无数个傅寒洲的脸在眼前晃,林栖头痛欲裂,思维却异常清晰。
“傅总,工作已经聊完了。”
傅寒洲拿过巧克力,修长的手指染上夕阳的色彩,缓慢剥开,递到她面前。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谢,我不吃巧克力。”她答非所问,看巧克力的神情仿佛在看穿肠毒药。
她不吃他的巧克力。
听懂她的潜台词,傅寒洲神情一僵,喉结发紧。
“你一定要这么还和我说话吗?”
“抱歉,傅总。”她看起客客气气,实则冷漠。
两人距离很近,乌木气息如迷雾弥漫,林栖握住左手腕,凹凸不平的疤痕铬在掌心,像一把弯曲的锋利的剑,不停剜肉剔骨。
傅寒洲呼吸微哽,胸腔有明显的起伏,“从前的事情都是……”
“我与傅总素不相识,有什么从前?”
巧克力的香味和乌木气息混杂在一起,不断撕扯记忆。
林栖稳了稳神,站起身拿起电脑和包包,挺直背脊,迈着坚定又虚浮的步伐,朝会议室的门口走去。
金属门把手冷如当年的冬夜,全身仿佛被抽了力气,夺走神识,她瘫软无力地往下滑。
“林栖!”
傅寒洲冲过去拦抱住她……
眼前之人和乌木的气味早已被她封印在记忆深处,上着层层枷锁,这些年来,锁生了锈,钥匙已丢,未曾打开过。
锈迹斑斑的锁,冷不丁被人撞开,放出嗜血的猛兽,面目狰狞着发出令人胆寒的低吼。
不过须臾,她的五感六识通通关闭,只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又好似轻如云雾。
落地玻璃窗的夕阳渐变为医院的白炽灯。
她不停在重复做一个梦。
梦里,她只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