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陷入梦魇般无法醒来。
梦里傅寒洲从一开始的彬彬有礼忽然变得面目可憎,冷漠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刺耳的羞辱和奚落在梦中360度立体环绕,经久不散。
航司的入职体检单被她在雨夜撕得粉碎,混着泪水连同梦想一起冲进城市的下水道。
那道伤痕如无形的大手扼住喉咙,掐灭梦想。
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雨夜是如何绝望,路过的行人都以为她是精神不正常,对她避之不及。
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视线早已模糊。
第二天一早她要赶回市里的医院,她不敢淋雨太久,若是发烧感冒,妈妈会担心的。
只是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穿过短袖,哪怕再热的天气,她都裹得严严实实。
妈妈换肾手术没几天就出现排异,弥留之际,干枯的满是皱褶的双手,一手拉住林栖,一手拉住林澈。
林栖姐弟俩人伏在妈妈身旁,哭成泪人。
“栖栖,以后只剩你们姐弟两人,你们要相亲相爱,好好生活下去……”
“栖栖,妈妈没机会见到你穿上空姐制服了,对不起……”
监护病房里,心电检测仪变成一条直线。
那一年,林栖未满二十,同时失去妈妈和梦想。
哪怕不能当空姐了,她还是回学校读到毕业。
有一纸文凭好过没有。
半年后,为照顾弟弟,她回到家乡找工作,误打误撞进入广告公司。
直到今年弟弟考入榕大,她才再回榕城。
……
许颖刚飞完航班回到家,接到傅寒洲用林栖手机打来的电话,说林栖在傅氏集团晕倒了。
她火急火燎赶到医院,直奔病房,抬头看见病房门口杵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你是?”
宋哲礼貌自我介绍:“我是傅总的助理宋哲,请问你是?”
听到傅字,许颖当即就炸毛了,“我是谁?我倒要问问为什么栖栖在傅氏晕倒了?”
拽住宋哲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傅寒洲人呢?他对林栖做了什么?”
宋哲双手举在胸前,一脸懵逼地解释:“林经理在我们公司开会晕倒了,我们好心送她来医院……”
“好心?”许颖气笑了,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装什么大尾巴狼?你说谁好心?”
好心当做驴肝肺,宋哲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无奈道:“许小姐,你朋友还在病房,要想追责,不如等林经理醒来再说。”
“等她醒来,我自然会问她!”许颖用力推开他,指着通道:“你,麻溜滚蛋!不要在这里碍眼!”
宋哲被推得向后趔趄几步,一脸问号,林经理看上去彬彬有礼,眼前这个许小姐怎么有点一言难尽。
“那我先走了。”
“砰!”
宋哲被关门声惊得虎躯一震,挠挠头,叉着腰原地打转,正想推门理论,瞥见走廊尽头的人,立马反应过来自己气糊涂,失态了。
于是走过去恭敬请示:“傅总……”
适才两人针锋相对的画面,傅寒洲尽收眼底。
“回公司。”
他面无表情冷声吩咐,经过病房时,脚步放缓,余光不经意瞥了眼病房。
胸口的西服洇湿大片,随步伐摆动的平整衣角有细微褶皱。
…….
进到病房,许颖看着林栖昏迷不醒的样子,又急又气。
一直没见林栖醒来,许颖愤愤不平,起身走出病房,打通电话咬牙切齿道:“傅寒洲,你太过分了!为什么每次林栖遇见你都会受伤?”
“你能不能离她远点!”
一门之隔。
林栖从昏迷中醒来,躺在病床眉头紧锁,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想起妈妈,眼角忍不住滑出两行清泪。
她抹去眼泪,挣扎着想坐起来。
“栖栖,醒了啊?”
许颖打完电话,推开门看见她醒了,跑过来扶她坐起身,满脸都是关切。
“嗯。”林栖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挤出笑意,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说到这个许颖就来气,板起脸来:“你呀,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医生说你身体虚弱,情绪波动太大……他又对你做了什么?”
“我就说他没安好心!你看吧,才合作几天,又把你害成这样。”
许颖气昏了头,明知不该提,还是忍不住提起傅寒洲。
林栖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不怪别人,是我没有好好吃饭晕倒了。”
“栖栖,你不要为渣男说话,当年如果不是他,你怎么可能……”
意识到这是个禁忌话题,许颖伸手捂了一下嘴,改口说:“如果不是他诈尸,你怎么可能晕倒?他是不是压榨你了?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林栖知道闺蜜在为她鸣不平。
这些年,她和从前一刀两断,还好有许颖这个朋友可以分享喜怒哀乐。
坐直身子,拉许颖在病床边坐下,声音有气无力:“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别生气了。”
“你啊!”许颖手指头点了一下她脑门。
林栖笑了,揉了揉脑门儿。
“你是怎么知道我晕倒了?”她记得开完同事们先走了,只有她和傅寒洲在会议室。
许颖没好气:“还能是谁!始作俑者呗!”
林栖点点头,靠在她肩膀,没再说话。
从医院回到家里,不放心林栖一个人,许颖留下来陪她。
林栖洗完澡出来,许颖点的外卖到了,有小龙虾和烧烤。
许颖拆开外卖包装,递给她一份白粥:“你只能吃这个!”
林栖坐在餐桌前喝粥,心里揣着事并没有胃口,担心许颖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只能用勺子搅粥,假装在认真吃饭。
“我说,你男朋友到底是有多忙?女朋友生病都不知道,他怎么那么放心呢?”
林栖头也没抬:“创业不就是这样嘛,以工作为重很正常,再说我并无大碍,何必麻烦他。”
许颖晃了晃烤肉串的空签,不认同她的看法:“你们在谈恋爱就这样,以后结了婚,恐怕你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林栖不置可否,没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都是普通人,哪有那么多时间卿卿我我,肖骁事业心重也是为他们的以后打基础,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
作为闺蜜,许颖对林栖的感情状况了如指掌,“栖栖,女孩子生病是最脆弱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一点不黏他?”
林栖放下勺子,托起下巴沉思片刻:“可能是我的性格原因吧。”
“你的开机密码,肖骁知道吗?”许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林栖一头雾水:“不知道啊!我们都很注意隐私,也不喜欢查对方的手机。”
“栖栖啊,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许颖欲言又止。
林栖茫然看向她:“什么?”
许颖抿了抿唇,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笑着摇摇头,灵机一动,拿起烤香肠在她面前晃了晃。
意味深长地说:“尝尝?”
林栖不知所谓地摇摇头:“不吃。”
“哈哈哈……”许颖笑得肚子疼。
林栖反应过来,打她一下:“你这人……”
许颖举手求饶:“是我的错!我们家栖栖还是个纯情小姑娘……”
两人嬉闹着,许颖一时大意,心直口快道:“欸,你有没有想过,湛蓝为什么和麦肯合作,是傅寒洲授意的吗?”
说到这个,林栖心事重重,神情凝重地摇头。
“不知道。”
“你当初就不该让肖骁接这个项目。”
林栖叹气:“他一心想证明自己,况且在商言商,送上门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许颖有点好奇:“你说,如果肖骁知道从前的事情,会不会果断拒绝和傅氏合作?”
林栖觉得她这话太孩子气,笑道:“都是成年人了,他不会做那么幼稚的事。”
许颖唏嘘不已,都是成年人了,这句话的杀伤力比催泪弹还大。
今晚之所以留宿在林栖家里,是真的不放心她,许颖无法想象,她需要如何克服情绪才能从容面对毁灭她梦想的人。
万籁俱寂,熄了灯,闺蜜两人躺在床上,许颖幽幽问了一句。
“栖栖啊,你恨他吗?”
林栖睡在靠窗那侧,一言不发。
半晌,就在许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翻身面对窗户,飞机航行灯从窗帘上一闪而过。
现实就是如此讽刺和荒诞。
哪怕她再排斥和讨厌他,却不得不面对他,只因他是甲方,是麦肯的救命稻草。
她不得不为五斗折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