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傅寒洲怀中之人停止哭泣,轻轻推开他。
林栖貌似已然平静下来,故作轻松地背过身,借着挽耳发抹去泪痕。
尽量不带哭腔,歉意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失控了……”
十几年了,起初她受到小朋友欺负的时候,开家长会的时候,她还会幻想父亲有朝一日会回来。
年纪渐长,她适应了没有父亲的日子,将这个人彻底从生活和生命中剔除。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哪知天意弄人,会在这里此情此景下相遇。
冷静下来,她为自己不知所谓的情绪失控感到懊恼。
前尘隔海,人总要往前看,自怨自艾的沉迷在负面情绪中于事无补。
傅寒洲望着她纤瘦又倔强的背影,缓步走到她面前,微俯首看向她泪痕半干的脸上粘有几丝碎发,小心翼翼替她拨开。
拿出手帕擦拭她泛红的眼尾,声调温暖:“你在我面前不用拘束,做自己就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我不懂安慰人,只想对你说,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讶异。”傅寒洲黑眸紧紧笼罩着她的身影,半开玩笑道:“什么时候你会在笑的时候抱我?”
看似在调笑,可他眉宇间皆是期许。
也是因为这句话,使得原本紧张的氛围轻松许多。
林栖半湿的长睫轻扇,抿唇笑了笑。
见她情绪渐平,傅寒洲牵起她的手带她去科室会诊。
好在她并无大碍,只是小感冒。
医生得知她前两日洗了半个小时冷水澡,表情严肃道:“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女孩子的身体经不起这样折腾,以后可能不好怀孕。”
两人像犯错的学生低头聆听师长教训。
注意到两人手牵手,医生看着傅寒洲痛心地轻斥道:“看得出来你年纪大,要多照顾点女朋友。”
傅寒洲默默看了眼身旁有点紧张的人,收拢指腹捏了捏她的手,对医生颔首,虚心受教地说:“好,我以后会注意。”
听他如是回答,林栖微愣,愕然侧过脸,这与平日冷峻又高高在上的他,判若两人。
医生见他态度好,没再多说什么,面无表情递过药方。
两人礼貌道了声谢谢,随即走出诊室。
傅寒洲将她按坐在大厅座位,叮嘱道:“在这里等我,不许再乱跑。”
林栖点点头。
傅寒洲迈步前往药房窗口,不时回头,视线掠过拥挤人群看向她,唯恐稍不留神她就会再度走失。
*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沥青路,江南水乡的美景在车窗外一帧帧闪过。
林栖阖眼迷糊地靠在他怀里,随意搁在自己腿上的手不经意碰到傅寒洲的手。
手背传来柔嫩的触感,傅寒洲垂眸看着她细长的手指,轻缓握住她的葇夷。
那只手修长精致,淡粉甲盖饱满圆润,指甲边缘修剪整齐,带着纯净的美,如她整个人一般,天然去雕饰。
手机铃声响起,傅寒洲看见是母亲刘熙来电,迟缓接起。
他适当压低了点声音:“妈,有什么事吗?”
刘熙语气温和:“儿子,你还在洛水吗?”
傅寒洲嗯了一声。
对面静默了几秒,刘熙试探性地问道:“你见到阮澄母子了吗?”
傅寒洲阖了阖眼,语气无澜:“见到了。”
刘熙的声音有点紧张:“儿子,她孩子都快能打酱油了……她那个性格我可受不了……”
傅寒洲握紧林栖的手,“妈,你想多了。”
听见这话,对面明显松了口气,笑了两声,如释重负般说:“那就好,有你这句话妈妈就放心了。洛水环境如何?项目筹备顺利吗?”
傅寒洲下巴蹭了蹭林栖的发顶,露出不自知地轻笑,“都挺好,环境优美,拍照很出片。”
刘熙笑道:“抽空我和你爸爸也去看看。”
停顿片刻,又继续道:“儿子听说你明天要出国视察,今天什么时候回来?要回家吗?回榕城的航线申请了吗?”
傅寒洲把手机卡在颈窝,捏了捏眉心,沉吟须臾,淡声道:“申请了,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刘熙失落地叹口气,旋即笑道:“好吧。”
又叮嘱了几句,刘熙才恋恋不舍挂断电话。
依稀听见耳边有人说话,林栖在他怀中活动了下身子,抬起惺忪睡眼,声音哑涩:“怎么了?”
说话间,揉了揉僵涩的脖颈。
傅寒洲星眸凝睇着她,沉默了一瞬,方才缓慢开口:“我明天早上要从榕城飞伦敦。”
话毕,小心端详她,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林栖转过脸看他,见他好似有些紧张,眼底泛起一丝疑惑。
忽然想起什么,歪着脑袋问道:“那你今晚就要回榕城吗?”
傅寒洲面露难色,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栖从生病的模糊中清醒了几分,倏然坐直慌忙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焦急道:“几点去机场,来得及吗?”
傅寒洲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有淡淡失落,沉吟片刻,试探性询问了句:“你和我一起回去吗?航线已经订好了。”
这次团建为期三天,大家明天下午才回榕城。
林栖没有说话,神情微愣,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车内落针可闻,对上傅寒洲期待的眼神,她轻轻点了点头。
傅寒洲喜悦地拉起她的双手,合在手心,微微用了几分力度,“到酒店收拾好行李,我们一起回去。”
适才林栖催他回去,对他没有什么依赖和不舍。
现在得知她肯为他打乱计划,只为陪他同行,说明她愿意给两人多些相处时间,增进感情。
她的心扉在渐渐对他敞开,若是从前的她,压根不会告诉他太过隐私的事情。
*
从机场的VIp摆渡车上下来,眼前的停机坪停着架湾流G650。
机组人员站在舷梯下,两位空姐保持标准站姿,露出礼仪性微笑,“欢迎傅先生登机,欢迎林小姐登机。”
在机组人员的注目礼下,傅寒洲牵起她手踏上舷梯,从容走进机舱。
扶她在沙发坐下,弯腰帮她脱下休闲鞋,拿过拖鞋给她换上。
林栖怔了数秒,不好意思地瑟缩脚丫,“我自己可以。”
傅寒洲握住她脚腕,缓慢把拖鞋穿在她脚上,深眸含笑,语气再寻常不过:“习惯就好。”
很快空姐端来准备的水果和餐点。
傅寒洲让空姐端了杯热水,根据医嘱,让她把药吃了。
吃过感冒药,她脑袋还点昏沉,可能是之前睡饱了,现在睡不着了。
“要不要去看看?”傅寒洲坐在她对面,隔着桌子捏了捏她的脸颊。
说话间,他拉着她的手朝驾驶舱走去,拉开驾驶舱的门,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嗨!”听见动静,外国机长扭过头和他们打招呼。
几人简单问了好,又聊了几句。
她只坐过经济舱,从未体验过头等舱,更遑论进到驾驶舱参观。
副机长是个年轻帅哥,见她惊奇地观察驾驶舱的操作台,热情问道:“要不要拍张照?”
林栖笑着摇头拒绝:“不用了,谢谢。”
很快到了起飞时间,两人不便分散机长的注意力,回到机舱。
傅寒洲扶她在沙发躺下,拿过毛毯盖在她身上,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你躺着好好休息。”
林栖拉住他的衣袖,眼底有清风拂过青潭泛起的细澜,声音微哑:“你…..能不能陪我说会话?”
衣袖被拽的瞬间,傅寒洲身体微僵,惊喜又不可置信,如墨染的瞳仁里漫天繁星闪烁。
认真地颔首:“好。”
飞机在跑道上徐徐滑行,速度越来越快,忽然机轮离开地面,仰冲向苍穹,机翼两侧航行灯和尾灯在暮色沉沉中朝三万英尺高空飞去。
天际划过一道无限延长的尾迹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