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抱着叶承喆就是不动,任凭怀里的叶承喆怎么看她,就是假装他已经睡着的样子,就是不为他们几个引见叶西洲。
叶承喆、叶承屾、叶承炎、叶承羽已经被带下去洗漱过,连寑衣都换上了,外面松松裹着一张薄毯,主要是怕脚丫子受凉。
头发松松散散的,带着用肥皂洗过的馨香,天蓝色的发带挽在脑后,垂着一个巴掌长的小揪揪,眼睛忽闪忽闪的,都在等着赵琳说话。
海棠苑静谧的氛围,让叶西洲以为孩子们已经睡着了,也以为赵琳已经准备休息了,所以只是静静坐着,并不言语。
怕扰了孩子们的清梦,也怕惊了这不真实的一幕。
多少次战场厮杀,将士们都是想着家里的妻儿老小奋力拼杀。
有活下来的,就有沙场埋骨的,有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就有一抔黄土,谁也不记得的。
叶西洲不过是去南疆走了一遭,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去征战沙场,只是没想到,这次回来时,却不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平常。
大齐终于有国之太平的一天,叶西洲本该带着侯府扬眉吐气,也本该为这天下太平而心生欢喜。
然他心中,只有如释重负,还有不尽的茫然。
他从年少时就杀戮不断,漂泊四方,只有短暂的停留过家中,家里的温暖让他贪恋,也让他在战场上挥刀更快,斩敌更利。
百姓们的期盼,家里人的期许,让他从年少至今,从无一场败绩。
他本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直到他死了一遭才发现,原来人鬼横行,真假难辨。
他一生杀人无数,佛挡杀佛,人挡杀人,战场之上,横扫三军,从没有这么难捱的时候。
他不曾期许过赵琳的真心,也从不认为她对孩子是真心的,不过是这世道对女子不利,让她不得不委身于他。
他不怪,亦不怨,大家都是身不由己。
却不想,她不走不逃,扶危扶颠。
他对叶承玚诸多教诲,万般爱护,本以为他能在自己不在时顶天立地,却不想他倒反天罡,不伦不孝,陷侯府于不仁不义,而生诸多风波。
还有叶芙蓉,本以为他们是兄妹情深,却原来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连他死了要上炷香都不来。
他从来只知道战局多变,没想到亲人的心也多变。
叶西洲不恨,只叹自己真心错付,瞎了眼。
赵琳要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准儿会说他叹早了,叹少了,他还有弟弟叶西岭、叶西安,妹妹叶星辰,闺女叶欢颜,和一堆族人们没算呢。
叶西洲不知道赵琳手里还有一堆家事等着他清算,只知道自己仗打完了,不论以后如何,先好好陪陪家里人吧。
被他忽视了的叶承瑄和叶承珲,一天也不曾被他疼爱过的叶欣,还有他从没尽过一天责任,一直被赵琳照看着长大的叶承颐和叶宁安。
还有躺在赵琳怀里安眠,他却还未谋得几面的四个小家伙,和家里新来的叶承枫和叶承祁。
他在外多年,家里的每个人都过得很好,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和满足。
叶西洲的心逐渐变得踏实,物是人非每天都有,也不止他一个人在感叹,没有什么是比家里一切安好更为重要的了。
百姓们能免受战乱之苦,家里也能有安稳富足的生活,如此,便够了。
叶西洲想起身去看看在赵琳怀里安睡的孩子,而赵琳也正好抬头,告诉他:“饭好了,吃饭吧。”
叶西洲转而看向堂下的圆桌上,早已被摆上三菜一汤,晶莹剔透的白米饭,隐有热气缭绕,不自觉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丫鬟端来净手的水盆,叶西洲洗手洁面,去到桌前用饭。
刚一坐下,叶承瑄、叶承珲几人就闯到了门口。
叶承珲反应快,及时扶住门框,叶承瑄则是直接冲了进去。
叶承枫、叶承祁一个不留神跌在叶承瑄身后,推着叶承瑄更往前走了两步,直接快走到叶西洲面前了。
叶欣体力不支,没她几个哥哥弟弟跑得快,一路上气喘吁吁,此时才堪堪走到门口站定。
叶西洲顿时冷了脸:“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叶承瑄准备低头听训,叶承祁看着桌上的饭,脑子一抽,说:“我们是来吃饭的。”
叶承枫迅速反应:“对,我们是来吃饭的,我们还没吃饭,不好叫父亲母亲久等,就跑得快了些。”
赵琳“噗嗤”一声笑出来,倒让叶西洲不好再训,只冷着脸看向叶承瑄和叶承珲。
叶承瑄努力把头低的更低,叶承珲在门口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叶欣往叶承瑄身后挪了挪,企图用叶承瑄的后脑勺来遮住自己。
叶承枫、叶承祁维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动作,不好再动,要跪不起的姿势十分累人。
赵琳说:“去外面洗了手,过来吃饭。”
叶承瑄、叶承枫、叶承祁如蒙大赦,赶紧从屋里退出来,叶承珲、叶欣也赶紧往一旁退,好让叶西洲看不见自己。
待走远了几步,几人默契的相视一笑。
他们没想跑进来的,一开始是担心赵琳和叶西洲会起冲突,后来跑着跑着,味道就变了。
哪还记得什么打架劝架,只想着谁先跑到海棠苑谁就赢了。
以至于闯到屋里时,才想起来他们几个在干什么,这顿骂挨得是真不冤,但也没挨起来,因为被赵琳打断了。
几人在丫鬟的引路下,去了小厨房旁边的池子洗手。
池子是从井里引上来的活水,井下埋了一个水车,暗流涌动,刚好带着悬在井里的筒车能上下活动。
筒车里的水被提上来,又被倒在石槽里,省了不少打水的力气。
石槽倾斜往下,慢慢流到暗渠,暗渠接着海棠苑的荷花池,更省了夏日往荷花池里灌水的功夫。
叶承祁惊讶于这口井的巧妙机关,他已经好几次看见这个井了,每次都想问,这次终于忍不住,问引路的丫鬟说:“这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