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城外的芦苇荡在朔风中伏如雪浪,暮色将孙坚的赤帻染成暗红。
他勒马回望,身后三千江东子弟的玄甲映着残阳,宛如一柄淬火的利刃。汉水的寒气自冰面升腾,凝结成细碎的霜花缀在将士的眉梢。
\"父亲,斥候来报,竟陵似有异常。\"孙策银枪横握,眉宇间凝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他记得三日前渡汉水时,艄公船头的青铜铃无故崩裂——那是不祥之兆。
更蹊跷的是,昨日在芦苇荡发现的荆州兵尸体,甲胄内侧竟绣着\"蔡\"字暗纹。
孙坚却大笑扬鞭,古锭刀劈开冻硬的芦秆,刀锋在冰面刻下蜿蜒裂痕:\"伯符怕了?这些年来,多少阴谋诡计,何曾惧过埋伏!\"
他猛地扯开战袍,目露凶光,半年多的攻防战已经消磨掉了这位猛虎的耐心,\"刘景升老迈昏聩,此番奇袭江夏,正可断其粮道!待拿下此城,某要拿黄祖的头颅祭旗!\"
暗处芦苇忽地簌簌作响。周瑜白袍曳雪自苇丛转出,腰间干将未出鞘已鸣如龙吟:\"文台将军勇冠江东,然江夏水道纵横,恐有...\"没有人注意到冰层下传来细微碎裂。
\"公瑾多虑了!\"孙坚挥手打断,战马嘶鸣着踏上冰面,\"某自幼在钱塘潮头搏杀,区区汉水能奈我何?\"
马蹄踏碎薄冰,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倒是你与伯符年岁相仿,不妨比比谁先擒得黄祖!\"
周瑜指尖无意识摩挲剑柄螭纹。昨夜观星时,紫微垣东北角的将星忽明忽暗,而此刻孙坚的命火在寒风中竟如残烛摇曳。他望向对岸纹丝不动的\"刘\"字旗,突然嗅到风中裹挟的危险气息。
子夜时分,江东军如鬼魅般摸近竟陵隘口。孙策银枪挑飞哨塔守军时,忽觉掌心黏腻——那士卒喉头插着弩箭,箭簇泛着诡异的黑油。
\"尸体尚温!\"他瞳孔骤缩,厉声喝道:\"有埋伏!\"
\"中计了!\"周瑜的警示与火矢破空声同时炸响。两岸芦苇荡腾起千百火把,黄祖的狂笑混着机括声震碎冰面:\"孙文台,此地道你魂归江东!\"
话音未落,十架床弩自暗垒中推出,裹着桐油的火箭如流星坠地。
孙坚古锭刀旋如满月,劈落三支狼牙箭,刀气掀翻三丈内的积雪:\"鼠辈安敢!\"
然而第二波箭雨竟是贴地射来,专取马腿。冰面轰然塌陷,数十骑连人带马坠入刺骨寒流。韩当的战马被冰棱刺穿肚腹,惨嘶声尚未出口,便被暗流卷入深渊。
\"父亲上船!\"孙策踹翻敌将夺过战船,银枪在甲板犁出血路。
周瑜干将剑出鞘,剑气斩断桅杆绳索,巨帆\"轰\"地砸向追兵。他瞥见船底渗出的黑油,突然厉喝:\"弃船!这是火油船!\"
孙坚却立在船艄不动,此时若退,必是大败,不如破釜沉舟,斩首行动。古锭刀指向高处的黄祖:\"江东儿郎,可敢随某斩将夺旗!\"
他纵身跃上敌舰,刀气所过之处,连江水都被劈出真空。程普的铁脊蛇矛紧随其后,在敌阵中撕开血口。
暗处忽有幽光一闪。
\"小心!\"周瑜袖中玉笛掷出,却只击偏半寸,那支巨大的透甲箭洞穿孙坚左胸,带出一蓬血花坠入汉水。箭杆上缠绕的符纸燃起青焰,竟是道门禁术\"锁魂箭\"。
\"主公!!\"程普目眦欲裂,铁脊蛇矛贯穿放冷箭的敌将。那士卒临死前露出诡异笑容,咽喉处赫然刺着蔡氏的族徽。
孙策疯虎般扑来,银枪搅碎三名刀盾手,抱住父亲踉跄的身躯。孙坚染血的手攥紧古锭刀,刀柄螭纹亮起血色铭文——这是孙家世代相传的\"破虏\"血气,此刻却随生机飞速流逝。
\"伯符…记住…江东的太阳…不能落…\"孙坚的瞳孔逐渐涣散,指尖在冰面勾出半幅江东舆图,\"去找...刘...\"
江风骤烈,周瑜的白袍卷住坠落的将星。他指尖按在孙策颤抖的肩头,干将剑映出上游隐约的火光:\"黄祖在上游筑坝,两刻钟后便有洪峰。伯符,逝者已矣!\"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裹挟碎冰的巨浪已肉眼可见。
孙策赤瞳映出对岸黄祖扭曲的笑脸,银枪\"咔嚓\"折断船舷:\"撤!\"这个字仿佛抽干他全身力气。
他抱起父亲尚温的尸身跃上快船,古锭刀在甲板拖出刺目血痕。幸存的江东子弟且战且退,用血肉之躯为少主断后。
七日后,庐江舒城。
孙策跪在灵堂前,掌心摩挲着古锭刀上的血痂。檀香缭绕中,父亲出征前的豪言犹在耳畔:\"待取了江夏,为父带你去鹿门山猎虎!\"而今白幡垂落,棺椁中只余一副空甲。
堂外风雪呼啸,却压不住各族老的窃窃私语:\"少主年幼,不如奉德高望重者为主…听闻蔡瑁已整备五万水军…不若降了刘表...\"
\"咣!\"
刀光劈碎门扉,孙策刀上染血,踏雪而归。
鲜血在素幡上泼出狰狞的\"孙\"字,滚烫的血珠坠地凝成冰晶:\"还有谁要代父掌印?\"他踢翻香案,将古锭刀重重插入地砖,刀气震裂三丈青石板。
周瑜趁机拱手,\"今日起,江东只听孙伯符号令!\"
廊下传出环佩清音。大乔捧着热羹的手微微发抖,羹汤表面映出少年将军眼底的血丝。
周瑜解下干将剑压在案头,剑穗流苏与素幡纠缠:\"瑜与伯符总角之交,庐江尚有精兵三千,我已遣人调派。\"
他蘸酒在灵柩上画出长江水脉,酒痕诡异地渗入木纹,\"然刘表遣蔡瑁水陆并进,更勾结山越断我粮道,需向强援借势...\"
\"公瑾欲说刘备?\"孙策猛地抬头,对刘备却没有什么印象,当时讨董之时,孙策并未随行。
周瑜将密信投入火盆:\"玄德公以仁德着世,更与令尊同讨董卓。其谋主展昭前日传书,言道'愿与君父守望相助,南北互通有无'。\"
他指尖掠过剑锋,血珠在舆图点出柴桑方位,\"刚才荆州细作来报,那弩车是半月前,袁家袁术送过来的。\"
孙策瞳孔骤缩。记忆闪回江夏战场,久攻不下,那时的孙坚已经有了转攻庐江。原来这场伏杀,竟是多方势力织就的罗网。
\"刘表老儿!袁公路!\"少年将军的嘶吼震落梁上积雪。
大乔手中的陶碗砰然碎裂,热羹在雪地蒸腾起白雾。
周瑜按住他颤抖的腕骨:\"伯符,愤怒会蒙蔽真正的敌人。此刻我们需要盟友,更需要守好孙家江山。\"
风雪夜,一骑黑驹冲出舒城南门。
周瑜怀揣孙策亲笔绢书,孙策此时需要在江东主持局势,只能拜托周瑜亲往泰山。他回望灵堂飘摇的白幡,汉水的血浪在梦中翻涌,而江东风雪里,新的火种正在冰层下悄然萌发。
江东的太阳永不坠落,反而要换一个更炽烈的燃烧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