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冰渣在暮色中泛着血色,邺城城头的“安民钟”撞出悠长轰鸣,震得许攸手中的茶盏“哐当”摔碎在地。
“本初啊……”
他蜷缩在驿馆的阴影里,袖中紧攥的《冀州河渠图》早被冷汗浸透。
图纸上的墨迹被窗缝漏进的火光映得扭曲如蛇——那是庞统亲笔所绘的治水秘策,原本要助冀州疏浚河道、稳固民心,如今却成了他投奔曹操的保命符。
许攸闭目苦笑,耳畔似又响起田丰临死前的嘶吼:“主公若听我言,何至于此!”
那日地牢阴寒,田丰的魂魄化作一道金光钻入袁绍战甲,老臣以魂祭主的悲壮,却成了压垮许攸的最后一片雪。
“许先生,该动身了。”
张合的嗓音冷如幽州冰霜,玄甲上凝着未化的雪粒。铁靴碾过碎瓷时发出刺耳声响,许攸抬头,正对上对方鹰隼般的目光。
这位曾与自己共饮邺城春酒的悍将,如今腰间佩刀已换成曹营制式。他喉头滚动,终究咽下了那句“儁乂何至如此”。
城楼之上,展昭的白衣在风雪中翻飞,青鳞剑鞘上的金纹忽明忽暗,仿佛毒蛇竖瞳。许攸脊背发寒。三日前,正是这把剑将博陵崔氏私藏的地契化为灰烬。
崔琰捧着焦黑的木匣跪在官仓前时,展昭袖中抖出的新契宛如判官铁笔:“凡捐田超百亩者,授北盟开荒使虚衔。”轻飘飘一句话,便让世家百年积攒的田产成了北疆流民的垦荒令。
本初莫怪老友弃你而去,实在是大漠苦寒,不忍操劳。
渔阳城头的积雪被马蹄踏成黑泥,徐荣的重甲压得了望台吱呀作响。
不出军师所料,有人愿意北上掠夺军工,自然也有人不愿意放弃中原的繁华,随着逐步推进对于袁绍治下的统治,不断地有官员将士溃逃投奔长安,这也使得底层官吏严重缺失,一口气吃下两州之地,就算早有准备也还是需要适应。
二十里外的黑水榷场人声鼎沸,乌桓酋长拓跋野瞪着《互市律》竹简,虬髯因愤怒而颤抖。
汉人的粟米堆积如山,却只肯换活马!他攥紧腰间骨刀,想起去年寒冬部落饿殍遍野时,袁绍的使者如何趾高气昂地施舍霉粮。
如今风水轮转,可汉人的心肠依旧如铁石般冷硬。
“阿兄,看!”
鲜卑牧民阿史那牵来三匹瘸腿老马,竟当场领走一袋麦种和“护粟校尉”的铁牌。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铁牌上的麦穗纹,突然挥刀斩断马缰:“传令部落!把战马都拉来换犁!”
寒风吹散马粪的腥臊,混着墨家工坊飘来的铁腥气,拓跋野望着弟弟狂奔的背影,蓦地红了眼眶,这些瘸马若在往日,早被宰杀充作军粮。
可如今,它们能换的不仅是麦种,更是部落熬过下一个寒冬的希望。
邯郸官仓前的盐碱地腾起白烟,庞统的判官笔蘸着涅盘火在虚空游走。
金焰勾勒的沟渠如龙蛇盘踞,轰然落地时,漳河水裹挟冰凌灌入龟裂的土块,蒸得围观流民满脸水汽。老农王瘸子跪在泥泞中,颤抖着捧起一抔湿润的泥土:“这地……真能种麦了?”
他身后的“鸳鸯犁”寒光凛凛,铁刃削土如腐,一日竟能翻出十亩荒田。
博陵崔氏的三百辆粮车却在此刻碾过田埂,车辙深深轧进新拓的沃土。崔琰攥着税册的手指发白,镶玉腰带勒得他喘不过气,刘备的“溢田税”竟要抽走五成收成!
他回望身后,佃户们正用新犁疯狂开垦“余田”,那些本要被崔氏隐匿的荒地,如今却在官府的铁律下无所遁形。
“东家,今夜就能耕完您那‘余田’。”
王瘸子咧开缺牙的嘴,浑浊的眼里闪动着讥诮。崔琰猛然惊醒:这老瘸子领了官府分发的铁犁,早已不是崔家的奴仆!
寒风吹散马粪的腥臊,混着墨家工坊飘来的铁腥气。
韩暨的弟子们指挥这众人抡锤敲打铁砧,火星溅到流民脊背上烙出红痕,却无人呼痛,要造出百架铁犁,他们就能从“罪囚”变成“垦荒卒”,这是徐荣立下的军令。
邯郸官仓前的盐碱地腾起白烟,庞统的判官笔蘸着涅盘火在虚空游走。
金焰勾勒的沟渠轰然落地,漳河水裹着冰凌灌入龟裂的土块,蒸得围观流民满脸水汽。
云中郡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抽得人脸生疼。
吕布一箭射穿试图逃窜的右王脚踝,踩着对方咽喉冷笑:“听说贵霜战象吃粟米?回去告诉你们单于,一象换千石!”
并州狼骑的玄甲上不再沾血,反倒凝满泥浆。
骑兵摘下面甲,露出被北疆风雪割裂的脸庞。
高顺的陌刀插在冻土中,刀柄缠着几株倔强的青苗。
并州汉子们正把匈奴战马套上犁头,畜牲嘶鸣挣扎,被吕布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奉先,真要学刘备种地?”高顺闷声发问,却被对方用力地拍了拍肩膀。
吕布扯开大氅,露出胸甲上狰狞的狼头纹,“等麦子长到马背高,漠北的草场都要改姓吕!”
许攸的马车在潼关外颠簸,车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张合突然掀开车帘,短刀抵住他后心:“曹丞相让我问先生,田丰撞剑那晚,为何袖手旁观?”
寒意顺着脊椎窜上颅顶。
他哆嗦着掏出《屯田策》,墨迹已被冷汗晕成团团鬼脸。
“告诉丞相…刘备的新政比刀剑更毒…”
他惨笑一声,眼前浮现出邺城地牢的惨景。
那夜田丰以魂祭主的瞬间,许攸便知冀州气数已尽,刘备不费一兵一卒,仅凭“耕者有其田”五字,便让袁绍麾下士卒成建制地弃甲归农。
那些被世族视为蝼蚁的流民,如今扛着铁犁站在城下时,竟比十万大军更令人胆寒。
未央宫的烛火将曹操的影子拉长如鬼魅。
他抚摸着许攸献上的冀州布防图,倚天剑在羊皮上划出裂痕:“赏!赐许先生赤金锁子甲,明日朝会,孤要听他亲口说说,刘备是怎么用仁义逼死忠臣的!”
殿下三十余名北盟叛臣匍匐如犬,工坊连夜拓印的千份图纸墨迹未干,混着他们的冷汗滴落青砖。
泰山之巅的星光照亮展昭的剑锋,三道金纹契约撕开夜幕,坠入三州地脉。
幽州牧民跪在雪地诵读汉家典籍,冀州田埂间稚童用木棍临摹《齐民要术》,并州胡汉混血的婴孩啼哭声中,掺杂着漠北的风啸。
刘备的白发散在夜风里,赤龙旗插在长城最高处的烽燧上。十万流民执犁而立,寒铁刃口映着残月,仿佛十万柄未出鞘的剑。
“今日埋的是麦种。”
他斩断一缕白发,任其飘向贵霜方向,“来日长出的,便是插在异族王帐的戈矛!”
寒风卷起《北盟约书》,掠过张合遗落在官道的将印。羊皮背面,陈宫的血书在月光下狰狞如疤:
“乱世洪炉,不熔金铁者,必成炉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