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施救,着实是一件难事。
从单个生命体的角度来看,以自身代价向他人伸出援手,近乎疯狂。
毕竟,生命的本能与使命,是将自身基因传递给下一代。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某颗恒星偶然诞生。
这颗恒星恰好处于天体间极为狭窄的缝隙之中,这里具备生命诞生的条件,且有足够时间让生命繁衍。
就在这样一颗星球上,你诞生了。
这其中的概率微乎其微,那些被视作理所当然的存在,实则是无数巧合的结果。
一个人诞生为人,历经种种注定的艰难困苦,最终离世。
为了他人的基因,而舍弃突破这般渺茫概率所获得的幸运,无疑是错误与缺陷。
每当面对这种讽刺,尼奥勒总会重复她常说的话。
没错,父母的血脉还能流向何处呢?她自然要依照自己的天性而活,作为父母的女儿而活。
父亲总是宣扬关爱他人的教义。
祖父将众人的利益置于家族之上。
甚至那位遥远的祖先,将一生奉献给拯救世界的事业。
他们必定是无法抗拒内心的声音,才投身于危险之中。
就如同尼奥勒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所以,这一次她也追随了内心的声音。
[我看到他们在前面三个街区处右转,拐进了那条巷子就消失了。]
“你能追踪他们吗?”
尼奥勒点点头。
与之前追踪班尼特的痕迹相比,这些痕迹太过粗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对方故意留下好让她发现的。
那句“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玩笑话,被她咽了回去,毕竟现在没时间开玩笑。
这位小“侦探”纵身一跃,抓住墙头,翻了过去,然后沿着一条仅容双脚通过的狭窄小道飞奔而去。
在追赶尼奥勒的过程中,塔拉半开玩笑地对身旁一同奔跑的班尼特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啊,班尼特?你是不是喜欢上尼奥勒了之类的?”
“别开玩笑了。”
“可你向来讨厌这种事啊。”
“我只是把这当作审讯银暮教团成员的一个机会。”
班尼特迅速扭头,避开她的视线。
塔拉轻笑一声,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号,施展了一个魔法。
女神赐予的魔力在增益效果上颇具优势,且极为稳定,激活魔法所需的专注力较低,所以在奔跑或战斗时相对容易施展。
一道光芒迸发而出。
“『狂野之兽的祝福』!”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与追捕疯巫师时不同,这次感受到的神力渗透,倒也没有那么糟糕。
班尼特感觉这股魔法就像塔拉的性格一样,在背后推着他,让他如狼般飞奔起来。
[????!]
“砰砰砰!”
尼奥勒指着拐角前方,在白板上快速敲击。
这是表示前方有敌人吗?
班尼特准备抽出长剑。他紧紧握住剑柄,调整呼吸。
他判断通过对话解决此事的可能性极低。
[??!!]
他们刚一拐弯,就看到五个戴着白色兜帽的银暮教团成员。
其中一人扛着一个沉重的大袋子,看样子里面装着一个人。
还有一个身形消瘦的教团成员,正用一把弯曲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流淌。
从地上血泊中冒出的不祥气泡判断,他似乎已经完成了魔法的施展。
“沉睡于边界之人啊。虚幻却伟大的存在啊。赐予我力量,去毁灭那渺小而微不足道的生命。力量,力量,力量,力量 ──。”
“咔嚓,嘎吱。”
伴随着骨头与肉体扭曲的声音,一声可怕的尖叫响起。
那个消瘦的教团成员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挤压,瞬间被压死。
在他身前,空间泛起涟漪。
就像透过凸面镜看东西一样,空间似乎向外鼓起。
一阵如水泡破裂的耳鸣声传来,仿佛还能感觉到一道毛骨悚然的目光。
班尼特勉强推断出,这似乎是一种投射攻击。
一股扭曲空间的无形力量朝着班尼特射来。
“你是想说他们准备发动攻击……?!”
这是沟通的问题,与无法说话的人交流,信息传递总会出现偏差。
这是他从未面对过的力量。
由于它在扭曲空间的同时靠近,很难判断距离。
这股力量能被斩断吗?不,如果不确定……
就在班尼特准备全力防御时,塔拉将女神的圣徽扔到班尼特身前。
“『守护女神的三犬』!”
“嗡 ──!”
一面散射着金色光芒的巨大盾牌出现,拦截住了那道无形的投射物。
盾牌上凸起的三个狗头中,有两个被击碎。
这似乎是个让塔拉耗费不少精力的魔法,她紧咬着牙,大声喊道:
“这盾牌挡不住两下攻击!”
“在那之前,我会把他们解决掉!”
他们已经靠近,袭击者毫不犹豫地率先发动攻击,显然他们怀有杀意,以牙还牙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这就是班尼特一直以来残酷的生存之道。
班尼特猛蹬地面,向一侧冲去。
接着,他利用小巷的墙壁作为借力点,再次跃起,他以之字形移动,分散对方的瞄准,迅速逼近敌人。
这是一种精确的身体强化,能均匀地增强力量、速度与平衡。
班尼特的长剑上还散发着魔力光芒,他拥有感知魔力的能力。
他是达到三星境界的强者,即便在学院里,这也是极为罕见的。
这样一个人的目光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唰。”
班尼特速度快得模糊不清,冲到一名教团成员面前,左右挥舞长剑。
一道光芒闪过,两颗头颅飞起。
还剩下两名教团成员。
一个家伙扔下扛着的袋子,叫嚷道:
“你……你再靠近,我就杀了这个女……啊!”
“啪!”
从后方靠近的尼奥勒,一记回旋高踢踢中他的太阳穴。
这名教团成员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还剩一个。
“吞……吞噬我吧!我将我所有的血肉都献给你……!”
“唰。”
班尼特割开他的喉咙,阻止他继续吟唱咒语。
然而,这种自我献祭的意志似乎完成了咒语。
随着一声巨响,这名教团成员的头颅瞬间干瘪,如同一个干缩的苹果。
那颗干瘪皱缩的头颅,仿佛在一瞬间历经了数个世纪。
一股不祥的光芒开始从尸体上渗出。
一种虽然确实存在,但人类难以察觉的颜色,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波长蔓延开来。
当光芒笼罩住尼奥勒踢晕的那名教团成员时,他也开始像木乃伊一样干瘪下去。
班尼特猛地向后跳开。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咒语。看起来已经施展成功了。这是召唤术吗?”
“说出来可能不太好,但这魔力精炼得不可思议。就好像是从某个……神圣的存在那里获得的。感觉有点像另一位神明的神力……?”
当班尼特和塔拉思索着即便施法者已死,魔法却仍在显现的缘由时,尼奥勒急切地在白板上写道:
[这是个定时炸弹。被这光芒笼罩的人会瞬间衰老。]
“呃,衰老?!”
“……等等,尼奥勒。你怎么知道这个咒语的?”
尼奥勒似乎在示意解释可以稍后再说,她指了指装着被绑架者的袋子,然后挥了挥手。
[拿着袋子往后退,我来试着解决这个。]
“你觉得你怎么可能阻止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咒语?更何况这还是神力!几乎不可能阻挡施法……!”
“?ir, ?? c’th, Ar’kla??.”
尼奥勒翻开一本阴森的书,开始吟唱咒语。
这咒语大多是嘶嘶声混合着金属音,听起来像鸟儿的鸣叫。
虽然几乎难以理解,但似乎确实构成了一个咒语。
在开始四分五裂的尸体上方,一个巨大的存在若隐若现。
“轰!”
一根由数千张嘴和红色血肉构成的柱子砸向地面,瞬间消失不见。
那具已经爆裂得难以辨认的尸体,不再散发不祥的光芒。
塔拉惊讶地抓住尼奥勒的手。
“……这是什么?这股力量?尼奥勒,你一直在隐藏实力吗?而且你刚刚是不是念……”
“????.”
尼奥勒像小狗一样笑了笑。
然而,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另一方面,班尼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尼奥勒真的是天才巫师,这或许足以解释一切,但考虑到这个咒语的恐怖景象,以及银暮教团成员每次施展它时的死状……
尼奥勒的咒语可能并不寻常,不确定她是如何学会的,但这很可能伴随着一些风险。
“尼奥勒,你……”
[我表现得怎么样?我帮上忙了!没人受伤,我们还救了一个人。]
“????.”
班尼特冷静而仔细地打量着尼奥勒,她看起来没有受伤,也没有疲惫的迹象。
如果只是无端的担忧,那还好,但……
[我们赶紧把被绑架的人救出来吧!他们肯定吓得不轻。]
……目前,他决定暂且搁置此事。
打开袋子,一个满脸涕泪的女子爬了出来。
她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肩上背着一个信使包。
“发……发生了什么……?”
“啊,别担心。毕竟,我们已经把所有绑匪都解决了。”
“你们杀了……他们?!”
女子震惊地环顾四周。
一具变成木乃伊的尸体、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一具仿佛被重型机械压扁的尸体。
女子目睹着这如同噩梦般的场景,眼睛疯狂转动,随后紧紧抓住附近的路灯,呕吐起来。
“呕 ──!”
“????.”
“……我明白了。是这样啊?这个世界的人似乎不太习惯见血。”
看着这三个轻松杀死五人,却还若无其事站着的“凶手”,女子浑身颤抖。
接着,她似乎稍微明白了当前的状况,紧张地抬起头问道:
“至……至少,你们确实救了我,对吧?你们不会……嗖的一下,或者怎样来灭口,对吧?”
[是的,别担心!我们是出于好意帮你。]
“呼……”
女子抽了抽鼻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不敢看向尸体,自我介绍道:
“我叫萨莉,是《新生活报》的记者。”
“我是塔……”
“你没必要知道我们的名字。你怎么会被绑架的?”
“????.”
记者萨莉注意到班尼特尖锐地打断了塔拉的话,心想最好别隐瞒任何细节,生怕自己成为第六具尸体。
她老老实实地解释道:
“我最近没写出什么像样的报道,所以一直在找……独家新闻。于是,我决定调查银暮教团,那个臭名昭着的伪宗教。我以为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收到一封恐吓信,没想到他们这么激进,居然绑架我。”
塔拉头顶几乎冒出一个问号。
“……记者?”
“类似于情报公会的调查员。”
“我会报答……你们的。我们办公室在卡特街,你们知道吧?如果你们之后过来,虽然我工资微薄,给不了太多……啊,我可以给你们看一些因为审查没能发表的有趣物品或文件……!”
“不用了。忘了这事吧。你现在可以走了。”
“……好的,先生!”
记者萨莉迅速敬了个礼,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接着,中途停下,她转身挥着手说道:
“……我这话有点迟了,但还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
“????.”
[怎么样?]
尼奥勒举着白板,脸上带着一丝自豪,因为她看到班尼特的嘴角微微上扬。
班尼特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嘴,然后转移了话题。
“亚伯拉罕在等我们。我们回去吧。”
“是啊,如果我们迟到,那个……贱女人艾萨克说不定会把我们的香肠都吃光!”
[不过,艾萨克似乎不会做那种事吧……?]
他已经多久没收到过感谢了?班尼特感觉有些奇怪。
银暮教团的魔法诡异,而且他们人数众多,威胁只会与日俱增。
然而,尽管客观来看,今天的事似乎是一种损失……
他却一直觉得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太糟。
没错,考虑到双方的行动,冲突极有可能发生,所以,提前了解他们的攻击方式或许更好。
这样看来,也不算太亏……
毕竟,一名黑巫师必须冷静地应对得失。
“你怎么一直在笑?”
“我没笑。”
回到家后,有很多事要商量。
他得问问尼奥勒什么时候学会的这种咒语,既然他们已经发生过一次冲突,还得想想银暮教团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他们三人又该如何应对。
为了不连累亚伯拉罕,他们或许得离开他的家。
但此刻……因为他想沉浸在这种微妙的感觉中……班尼特放松着肩膀走着。
毕竟,时间还很充裕。他是这么想的。
“………….嗯?”
当他们接近小山时,他的幻想破灭了。
在黄昏时分,太阳渐渐西沉,将天空染成血红色……在刚刚开始出现的星辰之下,亚伯拉罕的宅邸正在燃烧。
那是一场阴森却又洁白如雪的大火,闪烁跳跃着,仿佛要撕裂并吞噬它所触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