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宴后厨的灯光亮得刺眼。老马把紫砂锅往灶台上一放,不锈钢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几个戴着高帽的年轻厨师偷眼打量我们,窃窃私语。
\"马师傅,\"一个胖胖的负责人小跑过来,搓着手,\"您看这灶台还满意吗?调料都按您要求的准备了......\"
老马没搭话,只是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皮,取出那包1965年的陈皮。陈皮一露面,整个后厨突然安静下来——那种历经半个世纪沉淀的醇厚药香,像有生命似的在空气里蔓延。
胖负责人的鼻子抽了抽,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
\"陈皮鸭,讲究的是个'陈'字。\"老马用指节敲了敲紫砂锅,\"就像这锅,没裂过,就不知道什么是真火候。\"
小鹿在我耳边嘀咕:\"欢哥,师傅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我没来得及回答,后厨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站在门口,胸前别着\"总顾问\"的胸牌。
\"老马,\"老人的声音有些发抖,\"二十年了。\"
老马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往锅里下料:\"李总厨,别来无恙啊。\"
整个后厨鸦雀无声。胖负责人额头冒汗,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李总厨走到灶台前,盯着那道裂纹:\"这锅......是张老的?\"
\"嗯,\"老马头也不抬,\"当年他走之前,把锅和配方都给了我。\"
李总厨突然红了眼眶:\"1977年那晚,张老心脏病发作前,最后做的就是这锅陈皮鸭......\"
我手里的刀差点掉在地上。难怪老马从不让人碰这口锅,难怪他总说\"火候不到别揭锅盖\"。
小鹿突然插话:\"师傅,那封信......\"
老马猛地瞪了他一眼。李总厨却敏锐地追问:\"什么信?\"
后厨的气氛瞬间凝固。老马终于停下手中的活,直视李总厨:\"当年国宴筹备组给张老的信,为什么会被你扣下?\"
李总厨的脸色刷地变白。
就在这时,紫砂锅突然\"咔\"地又裂开一道缝,金黄的汤汁汩汩流出,在灶台上汇成一个小小的\"张\"字。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李总厨踉跄着后退两步,声音发颤:\"老马,你听我解释......当年张老突然去世,我是怕配方失传,才......\"
\"才偷梁换柱?\"老马冷笑,\"用次等陈皮冒充张家祖传的,害得国宴上的陈皮鸭被外宾嘲笑?\"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二十年前那场风波,竟是这样来的。
李总厨突然老泪纵横:\"我错了......这些年我夜不能寐,所以才千方百计找你来......\"
老马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轻轻说了句:\"火候到了。\"
他掀开锅盖,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整个后厨。那只裂纹斑驳的紫砂锅里,金黄的汤汁正在咕嘟咕嘟冒着泡,陈皮在汤中沉浮,宛如岁月的琥珀。
\"欢子,\"老马突然叫我,\"来尝尝。\"
我战战兢兢地接过勺子,舀了一小口。汤汁入口的瞬间,半个世纪的故事在舌尖绽放——陈皮的甘苦、鸭肉的鲜香、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时间的味道。
小鹿急得直跳脚:\"我也要尝!\"
老马却拦住他,转头对李总厨说:\"老李,你也来一口?\"
李总厨颤抖着接过勺子,刚尝了一口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是张老的味道......一模一样......\"
后厨的门再次被推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老马擦了擦手,对胖负责人说:\"告诉外宾,陈皮鸭上不了了。\"
\"啊?为什么?\"
老马指了指还在流泪的李总厨,又指了指自己:\"因为做菜的人,得先学会做人。\"
他转身收拾刀具,紫砂锅里的汤汁仍在沸腾,裂纹在灯光下像一条金色的河流。
小鹿急得直扯我袖子:\"欢哥,这到底......\"
我望着老马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师傅是在教我们,有些东西,比国宴更重要。\"
老马回头瞪了我一眼:\"废话少说,收拾东西回店里。\"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明天开始,教你们真正的陈皮鸭。\"
走出国宴大厅时,夜空正飘起细雨。老马抱着紫砂锅走在前面,哼着一支老掉牙的曲子。小鹿追上去给他撑伞,却被他一把推开。
\"裂都裂了,还怕淋雨?\"老马说着,却把锅抱得更紧了些。
路灯下,紫砂锅的裂纹里,隐约有金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