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欢牵着骡子,离开了桃源峒。他本打算前往山上的破房子,可那破房子离桃源峒太近,他满心忧虑那些武僧会找来。
于是,他赶着骡子,一路径直往南。
深夜时分,他走进了一片山林之中。他风寒还没好,走在山路上,没过多久便汗流浃背。
黎明时分,他渐渐感到体力不支,于是坐在树下休息。他面向东方,正好能看到日出。红日从东方的山头缓缓升起,刹那间照亮了天地。远方弥漫着迷雾,红日就在那层灰蒙蒙的迷雾里缓缓升腾。他看着日出,只觉得浑身乏力、困倦不已,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满头大汗。他抬起手掌,抹去额头的汗水,触手一片冰凉。烈日当空照着他,让他的眼睛都难以睁开。
那个问题再次涌上他的心头,他到底要不要救幼桃呢?他喃喃自语道:“不救了,和尚再怎么坏,也不至于对女人怎么样。”
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在这山里安顿下来。他在山里四处转悠,从山脚爬到山顶,又从山顶跑下来。
一直到黄昏,他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他刚走进山洞,就看见两只蝙蝠从山洞深处飞了出来,他生怕被蝙蝠攻击,急忙蹲下身子。
山洞里漆黑一片,他担心会遇到野兽,不敢贸然进去,便在外面捡了一根晒干的树枝,用火折子点燃后挑着,小心翼翼地走进山洞。
洞口有臂展那么宽,差不多和堂屋门一样高,走进去后,是一个挺大的空间,大概有两三间房子那么大。一旁还放着席子、被子和干粮,屋子中间还有一个火堆。其实,他还能继续往山洞里面走,只是山洞深处又窄又矮。
“难道有人住在这里?” 他暗自思忖。他蹲下身子,把干粮拿过来,用手捏了捏,发现这些干粮还没有变质,想必几天前还有人在这里居住。
他见这个山洞能住人,又没有野兽,便安心地躺了下来。
后来,他感觉饿了,便打算出门打猎。这片山林广袤无垠,野兽遍布山野,可他没有狩猎的本事,忙活了一整个早上,却一无所获。于是,他去山下的集市上买了些食物。眼看天色快黑了,他又回到了山里。
在之后的两天里,他就在山里养伤。白天的时候,他觉得山洞又阴暗又潮湿,便走出去,爬到树顶,找了个能晒太阳的地方,躺下来休息。经过两天的调养,他的病情好了许多,只是喉咙里还有痰,鼻孔流着黄色的鼻涕,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完全康复。
这天傍晚,他回到山洞,快到洞口时,看见山洞里有光亮。他担心山洞里藏着武僧,便警觉地把手放在刀把上,缓缓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他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篝火旁。篝火很旺,把那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背后的墙壁上。男人身材瘦弱矮小,显然不是武僧,他这才把手从刀把上移开。
他向那人作揖,恭敬地说道:“前辈,幸会。”
男人转过头看向他,问道:“我看这里的干粮有人动过,我猜这几天你一直睡在这儿吧。”
严欢听他这么说,心想:这个地方或许是他的。于是解释道:“我原本想去南方找活儿干,没想到在山里迷了路,便在这个山洞住了几天。还望前辈勿怪。”
“这个山洞本来就不是我的,我也只是借山洞落脚罢了,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少一个人也不觉得孤单,要是你喜欢,尽管住下。” 男人爽快地说道。
严欢见这人如此豪爽,连忙说道:“多谢了,前辈。”
“不用叫我前辈,我就是个砍柴的樵夫,姓李,叫我老李就行了。”
“李大哥,你在这儿住多久了?” 严欢一边询问,一边走到老李旁边,坐了下来。
老李说:“半个月了。”
严欢问:“那你的家人呢?媳妇和孩子呢?”
“我还没娶上媳妇呢。”
“怎么可能?” 严欢转过头看着他,“你看起来年纪不算大,但也应该有三十岁了吧。”
“唉,年纪大又有什么用。娶媳妇靠的是本事,比如生在富裕人家的命,比如赚钱的本事,像我这样,一没家产,二没手艺,三没朋友的人,自然娶不到媳妇。” 老李苦笑着摇头。
严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
老李接着说:“我四处流浪,也是最近几个月才来到这里的,我见这山里清净,没人打扰,就跟世外桃源似的,便住下了。”
严欢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叹了口气。
老李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关于家庭、关于生存的趣事。严欢听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促膝长谈,渐渐不再有所隐瞒。严欢也向老李讲述了自己近日的经历。
老李听了,满脸不满地说:“那你怎么能独自逃走呢?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只顾自己呢?她可是你的媳妇啊!”
严欢无奈地说:“如果我不走,就会被和尚杀死的。”
老李质问道:“那你的媳妇呢?她就不会被杀死吗?”
严欢还心存侥幸:“和尚怎么会为难一个女人?”
老李严肃地说:“你错了,就在一个月前,我在这座山上亲眼看到一个淫僧奸淫了一个妇女。”
严欢震惊地问:“那你没去阻止吗?”
老李神色黯然:“我看到的时候,淫僧已经把那妇女杀了。那妇女衣服被剥得精光,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淫僧看到我,拿了女人身上的财物就逃走了。”
严欢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说不定那些和尚见他逃走,会把怒火发泄到幼桃身上。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必须带幼桃一起离开。他暗自思量,自己虽然武艺不精,但为了幼桃,也得拼上一拼。或许可以先悄悄跟踪武僧,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出手。
···
次日早晨,严欢下了山。这日下起了毛毛下雨,他便在山下的集市买了一顶斗笠,在脸上涂些泥巴,打扮成乞丐的模样。
这天中午,他来到了桃源峒村口。他看到赵三娘的两个儿子在路上玩耍,便拦住年长一些的童大成,询问家里的情况。
大成认得他,便说:“昨天,那两个武僧已经将阿姨带走了。”
严欢心里一惊,没想到真如老李所说,他继续问:“他们往哪里走了?”
大成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只看到他们取大路,往东去了。”
严欢听了,便要去追。大成提醒说:“叔叔,你脸上发黄,满头大汗,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我的病很快就康复了。”
“可是,阿姨走的时候说,让你不要去救她。”
严欢没有说话,他想大概幼桃怕他去救她而这么说。其实,以他现在的能力,也未必能将幼桃救回。
严欢向大成告别,回到了家里。院门锁着,他取钥匙开了门,堂屋门锁着,他又取钥匙开了门。他走到屋内,看到中堂桌上有一条粗布,他取来一看,这布带上竟然有文字,他仔细一看,这布带上写着:若想救回夫人,请速至大千寺。
严欢叹了一口气,以他的能力,他是不可能从高手如云的招隐寺里救出他的女人的。刺杀简单,只需要杀了那人,逃走就行。可是,救出一个人,并带着她一起逃走,这就太难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做了。
他绞尽脑汁,思考解救幼桃的办法。他想起,大成说过,两个武僧昨天刚带着幼桃离开。他瞬间有了希望,在他们带着幼桃返回招隐寺之前,他是有机会从他们手上成功解救幼桃的。是的,下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不能手软了,他必须快速地将这两个武僧杀死。这样不但可以解救他心爱的女人,还能避免被其他武僧知道他的身份。
他走出堂屋,抬头看向天空。天空阴沉,说不定待会儿就会下雨。但是,他却必须赶路了。他牵着骡子,走出了院落。
他来到了大路,北风骤然大作,吹得树木枝条倾斜,差点将那些细瘦的树木拔地而起。北方阴云密布,正缓缓地向东来袭。阴云下,还有大鸟展翅翱翔。
果然,赶了一会儿路,天空又下起雨了。雨水不大,只是斜风吹入脸上,他的手上也有了雨水,雨水冰凉,到了晚上,可能会下起雪。
他的风寒还没康复,原本不应该继续淋雨的。可是,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在他们抵达招隐寺之前,追上他们。
到了傍晚,他看小雨没有停的迹象,便在附近的镇上落脚。他找到了一家客栈,回到了房间。他的喉咙疼,不由地咳嗽起来,一咳嗽,嘴里就有了痰,他便走到痰盂旁边,将痰盂拿起,吐进了里面。他的额头也有些疼了,他怕又感上了风寒,便让伙计给他准备了一碗姜茶。
然后,他躺到床上。他听到外面风声拍打窗户,雨水咚咚地打落在窗户上。然而,受了风寒,脑袋也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他打开窗户,雨已经停了,而风也弱了,只是阳光也跑上了半空。啊,昨天睡得太死了。他知道自己起床太晚了,便迅速下楼,连早点也不吃,牵着骡子就往外走。
他出了门,看到外面阳光暖和,潮湿的路面已经快被晒干了。他知道今天是赶路的日子,便加快了鞭子。骡子昨夜休息得差不多了,赶路奔走显得十分卖力。只是,骡子跑得快了,颠簸剧烈。
走了半天,骡子跑不动了,他便拿鞭子继续鞭打骡子,让骡子继续奔跑。中午,他来到一个小镇,走进一家面馆。他见主人来到,便询问是否有武僧经过。店主说没有。
他吃过了面,继续赶路。在天黑前,他赶到了长沙,毕竟他在长沙租了一处宅子,可以留宿。到了家里,他却无法安定。这一路上,他都没有看到那两武僧,也没有路人看到有武僧经过,他心里起了疑惑。难道这两个武僧走了其他路线了?
他心里焦急,便骑着骡子,去长沙的各家客栈寻找武僧的踪迹。
他走进一家客栈,环顾四周,寻找武僧。他没有看到武僧,便坐到了桌前。
伙计看到他来,脸上瞬间堆满笑容,小碎步快速走来接待,说道:“客官,要住宿吗?”
“给我来一碗素面。对了,请问最近这里有武僧来吗?”
“有武僧,你找他们什么事?”
他怕伙计隐瞒,便从怀中取出十枚铜钱放在桌上。他问道:“我只是打听,没有恶意。”
伙计拿过铜钱,脸上笑开了花,说道:“最早客栈只有一个武僧,一天后,又来了两个武僧。再后来,最先来的那个武僧离开了,只剩下两个武僧。那两个武僧好像跟人打架了,一人脸上被割了一道口子,一人胳膊受了伤,流了很多血。”
严欢知道,这脸上被割了一道口子就是方慈,而胳膊受伤的男子就是方见。
伙计继续说:“后来,又来了两个和尚,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他们来了以后,之前的两个武僧就离开了。昨天晚上,又来了两个和尚,他们还带着一个女人……”
严欢听到这里,知道那两个和尚就是慧岸和慧德,而女子就是幼桃,于是,他问:“那女子状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状况还行,也没有受伤。”
“那就好,他们还在这里吗?”
“没有,今天他们中午刚离开。”
“他们已经离开了?”
“嗯。”
严欢思忖着:他们应该跑不了多远。如果我连夜去追,应当可以追上。于是,严欢又说:“他们骑马还是坐马车呢?”
“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各自骑着一头骡子,另外两个武僧和一个女子坐着一辆马车。”
“多谢。” 严欢给了伙计二十个铜板用作赏钱,走出了客栈。
他决定晚上就去追。
马车载人估计半天也走不到五十里。他快马加鞭骑上一匹快马,一个时辰就能追上。于是,他去马铺子租了一匹马,继续赶路。他知道那些人一定往招隐寺去了,便沿着他上次走的道路继续追赶。
这好马跑路就是快,走了一个时辰了,走了四十多里路了,严欢来到了一个县城。他从马背上下来,他赶得太急,停下时,这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硬生生地趴在了地上。他去路边撒了尿,又等了一会儿,那马才站起身。他便牵着马去附近的客栈寻找踪迹。
天色已经晚了,县城不少人家已经休息。
他来到了一家客栈,客栈大堂已经没客人了,只剩下一个做事的伙计。伙计看到有人来了,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慢悠悠地走来接待,说:“这位客官,您要住宿吗?”
严欢说:“请问,晚上有四个和尚来过这里吗?”
那人看他不说住宿,也没思考客人询问的内容,便说:“你当这里是什么了,这里是客栈,不是寻人的地方。”
严欢一心想知道答案,看伙计不想回答,也不生气,反而从怀里拿出十个铜板,说:“实在是麻烦你了,伙计,我找人有急事。”
伙计笑着收下了铜板,拿在手里仔细清点着,便说:“真是客气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严欢便说:“晚上有四个和尚来过这里吗?”
“见过,这四个和尚住在了二楼东边的三间房子里,那个胖和尚估计是个淫僧,还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住进了同一间房间。”
“我知道了。” 说着,严欢的脸庞开始抽搐,转头就往楼梯走去。
那伙计看见客人要走,便拦住他,说:“客官,请留步,这里只有住宿的客官才能上楼。”
严欢也没回头,只是说:“和尚旁边还有房间吗?”
“没有了,二楼西边有房间。”
“那就给我开一间吧。”
“客官,我们是小本生意,想要住宿需要先交钱。”
严欢没有说话,从怀中拿出碎银子递给伙计。
伙计收到了银子,脸上乐开了花,便从怀里拿出了一串钥匙递给严欢,他笑嘻嘻地说:“客官,这是二楼西边第二间房的钥匙。”
“好的。” 严观收下了钥匙。然后,走到了楼梯上,这木制的楼梯承受不住重量,发出咯咯的声响。
就在这时,二楼东边房间的一扇门向内开启,走出一个体型肥硕、人高马大的和尚。二楼走廊上有灯笼,将他的体型面貌照得十分清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慧岸。
慧岸也看到了站在大堂的旅客,那旅客背对着油灯,身高体型和严欢大差不差,但是面貌却无法看清。于是,他又伸长了脑袋,仔细看了看。这时,那旅客转过脸,说道:“慧岸大师,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