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舔血的生活并不能削减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
老朋克的死亡让担任司机的亚伦感到绝望。
亚伦还年轻，也没有酗酒的毛病，他不想早早和老朋克一个下场，于是心一横，降下车窗，对着苍芙做出投降的姿势。
并指了指应急车道，表示自己愿意靠边停车。
“生哥，这位识趣的小伙子准备投降。”
陆惟生通知后方越野，“周弥光，前车即将驶入应急车道停稳，你和都筑理靠过去实施逮捕，注意防范自杀式攻击。”
“周弥光收到。”
“都筑理收到。”
随着吉普减速停车，越野靠拢过去。
亚伦高举双手下车，很上道地把自己脱得只剩下薄薄一层衣物，并走到远离车辆的地方站定，等待周弥光和都筑理过去。
寒风萧瑟，亚伦抖如筛糠。
周弥光将他反手铐住，回头问都筑理车辆爆炸物检测结果。
都筑理抬手比划了个“oK”，表示不存在已启动的爆炸物，看来这位亚伦是真心想投降。
通讯耳麦里传来周弥光的声音，称亚伦被成功逮捕，车内军火经过清点全部扣押至Gasoline基地。
小伙子的嗓音透着点兴奋，“生哥，我从他们车上搜罗出不少好东西，算是给基地狠狠补充了一批货。”
“一会儿跟上来，和戮风保持两百米的距离。”
“好嘞，没问题，不过话说回来，啥时候戮风借我开两天……”
两针止血药剂对陆惟生的伤势作用不大。
受损的腹腔持续出血，剧痛磋磨着男子的神经。
苍芙看了他好几眼，忽然抬手替他关掉通讯，切断周弥光的碎碎念，冷冷道：“停车，换我来开。”
“不用。”陆惟生嗓音明显沙哑。
“别逞强。”苍芙皱眉。
“没有逞强，最多五分钟的事情。”
陆惟生抬起下巴，示意苍芙看前方。
透过巨大的挡风玻璃，两车距离正在急剧缩短。
现在换人驾驶确实不现实。
苍芙冷脸顶腮，面无表情拎起mx转管机枪，将脚边堆出整整三十公分高的弹链整理好，一只手搭在车窗按钮，准备随时动手。
同一时间，吉普车厢里的雇佣兵同样整装待发，准备殊死一搏。
杜青山歪嘴叼烟，懒洋洋地倚着车门。
他手里提一架重型机枪，眼神锁定后视镜。
当看到陆惟生如法炮制斜切拉近时，忽然厉声道：“左打方向盘，踩刹车！”
司机和他配合多年，立刻做出反应。
“吱——”
轮胎与地面发生剧烈摩擦。
吉普颠簸摇晃着飞速后退，在公路上倒划出一道弧形半圆，试图借用漂移的力道调头后逆向行驶逃离追捕。
车头撞上戮风坚硬的外壳，发出一阵令人牙根发酸的刮擦音。
“嘭。”
车灯在与戮风车头挤压的过程中爆裂，碎裂的车灯呈锋利的锯齿状，死死咬住戮风车身，似要从野兽身上咬下一块肉。
见状，陆惟生面不改色，两指轻轻一拨，顷刻间前进改倒挡，一脚踩死油门，跟着吉普的漂移动线超高速倒车行驶。
“？”
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操作，吉普司机人都傻了。
“周弥光，注意避让。”
“收到。”
这段高速公路是标准的四车道，周弥光刚将车子退让至边道，面前嗖得蹿过连接在一起的两辆车。
一正一反，高速并行。
周弥光被吓得愣了半秒，火速调头去追。
掠过荒原的乱流导致车辆不停甩尾，车身不断分开又撞击。
震颤的车身以及随时来袭的横切风令雇佣兵不敢贸然开展火拼。
这种情况下，陆惟生更不好受。
每颠一下，疼痛都会跟着加剧，额头逐渐布满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最后顺着脖颈没入被汗水和鲜血湿透的作战服。
爆裂后熄灭的车灯令杜青山的视野坍塌了一角。
雇佣兵和戮风庞大的身躯只隔着两扇车窗，一转头，满眼都是浓黑的吸光材质，盯的时间久了，视觉和大脑发生偏差，造成严重眩晕。
为了利用这种偏差，陆惟生毫不留情地熄灭了戮风车灯。
霎时间，戮风仿佛从面前消失了一般。
杜青山脑子“嗡”得一声。
截至目前，两车从相撞到现在僵持已经超过了三分钟。
这样下去的结果显而易见：
吉普被戮风挤压着在隔离带上撞成一坨废铁。
但戮风身形笨重，如果不能及时脱身，大概率也要跟着撞上，变成三分之一坨废铁。
苍芙看了陆惟生一眼。
只一眼，就判断出他的身体没办法再经受一次撞击。
杜青山有幕后操纵者的信息，所以不能死。
既然不能死，就不能放任他跟着吉普一起撞成废铁，更不能随意开展覆盖式扫射。
在两车零距离吸附的情况下，任何一方开动重型火力和自戕没什么区别。
权衡之下，进入车厢肉搏是最好的方法。
苍芙接入冯希的通讯，“冯希，能看到我们现在的位置吗？”
总算听到苍芙的声音，冯希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她盯着屏幕上一红两绿三个高频闪烁的圆点，回答道：“能看到。”
“还有多久到达高速下一个拐弯点？”
“不到九公里有一处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
“好。”
苍芙切断通讯，走到后方蹲下来与叶薇和张欣然耳语。
听了两句，叶薇大惊，“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苍芙一把捂住叶薇的嘴，低声道：“贯穿伤必然伴随内出血，生哥坚持不了多久，撞击后一旦发生血管爆裂，他会当场毙命，你想看到这个结果吗？”
“……”
叶薇眼圈猩红，但攥住苍芙的手却没有一丝松动。
“太危险了。”她咬牙切齿道。
“其实不危险，黑灯瞎火的，没有人敢贸然射击，我嗖嗖几刀就能解决他们。”
“噗。”
张欣然是乐天派，苍芙粗糙的拟声词形容法把她逗笑了。
“你还笑？”叶薇不可置信地盯着张欣然。
“对不起。”张欣然一秒严肃。
“行了，时间紧迫，我和生哥说一声，你们准备动手。”
“好。”张欣然答应得飞快。
“……好。”
相比之下，叶薇回答得很是艰难。
苍芙走到驾驶座旁，尽力让自己忽略浓郁到惊心的鲜血味道，平静道：“保持现在的车速平稳行进，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陆惟生可太了解她了，当即道：“不许做危险的的事情。”
苍芙笑笑，“不危险，最多五分钟。”
“……”
苍芙轻拍他的胳膊，让他放心，转身就去了后仓。
“准备好了吗？”苍芙问叶薇和张欣然。
她摒弃了重型装备，轻装上阵，只携带佐摩斯AF手枪和一把锋利的匕首。
“准备好了。”叶薇和张欣然郑重点头。
倒数三声后，苍芙猛得放下戮风车窗，叶薇和张欣然对准吉普车窗同时扣动“恶魔之眼”扳机。
“哗啦啦——”
吉普车窗爆裂，碎成无数玻璃渣，统统被气流卷进车厢。
趁着雇佣兵愣神的功夫，苍芙攀住窗框，飞身跃入吉普。
一脚踩中杜昊的尸体。
苍芙趔趄了一下，呵，耍帅失败。
小型巴士一般大小的车厢里坐着六名雇佣兵，汗水和天生体味混合成一股酸腐的气味，苍芙嫌弃地皱眉。
由于没料到她会胆大到直接突入车内，他们手里握着的各类机枪顿时显得有些多余。
等着急忙慌切换冷兵器时，已经来不及了。
咽喉处一凉，锋利的匕首割入肌理，轻松剌开动脉。
六人相继倒下，鲜血自动脉切口井喷而出，洒在车厢内壁，最后淋漓到地面。
此时此刻，后方车厢里除了苍芙再没有活人。
如此一来，杜青山彻底没了顾虑，他缓步转身，一脚踏进湿滑的地面，将手里的重型机枪对准了苍芙。
“去死。”杜青山狞笑。
苍芙淡定耸肩。
“砰砰——”
叶薇和张欣然在暗处对着杜青山各献上一枪。
杜青山身子一歪，猝然跪倒的同时试图用另一只手扣动扳机。
苍芙两步上前，膝盖猛得顶上男子的下巴。
力道把控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杜青山眼珠后翻，嘴角流涎，软趴趴朝下栽倒，被苍芙一把揪住衣领提在手里，在给司机施舍了一枪后，剩下的子弹全都贡献给了死死卡住戮风的碎玻璃灯罩——
灯罩彻底碎裂，两车“喀啦”一声实现脱离。
司机死亡，辅助动力消失，吉普车动线混乱，在超高速加持下开始呈S型扭动前行，仅仅过了一秒钟，就产生了陷入死亡旋转的苗头。
按照苍芙原本的计划，她将取代司机控制吉普停下来。
然而刹车片磨穿、发动机过载、浓烈的黑烟自引擎盖边缘的缝隙汹涌钻出，此时再想操控车辆已经来不及了。
跳车必死。
撞击必死。
极端情况下，苍芙大脑罕见地出现了一片空白。
如同见到了那日扑面而来的失控星体。
电光火石之间，陆惟生一个三百六十度原地掉头追上失速的吉普，以同样的S型频率与车体保持平行。
叶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苍芙道：“快！快跳过来！”
苍芙来不及回应，先抄起半死不活的杜青山，用力将他掼进戮风车厢。
“快点！”
陆惟生沉声催促，胸腔剧烈起伏，指尖几乎要嵌入方向盘。
公馆内的屏幕上，吉普正以超过一百七十码的速度逼近转弯口坚硬无比的混凝土岛台。
冯希急得直接切频，“即将撞击，老大，快跳……”
“轰——”
话音未落，cIdc将剧烈的撞击声和冲天火光一同收录进系统，同步传输到公馆。
回音响彻公馆，震得所有人耳膜发痛。
整条街区的狗再次被唤醒，发出连绵不绝的吠叫。
回音过后就是一片死寂。
除了“滋滋”电流声，cIdc那头迟迟没有动静。
冯希和藤野夏树忘记了呼吸，呆呆注视着屏幕。
*
事件暂告一段落。
喧嚣的高速公路回归沉寂。
周弥光和都筑理把杜青山铐上，押进越野车。
杜青山瘸着一条腿，几次三番试图辱骂Gasoline，但因为下巴脱臼，除了淌了一地的口水，没人听懂他到底在骂些什么。
最后一刻，苍芙被气浪掀进了戮风宽敞的车厢，晕了大概十秒钟，然后恢复正常。
开口说话的一刹那，冯希和藤野夏树抱头痛哭。
梁跃斌瘫在椅子里，这才发现自己的膀胱快要爆炸了，于是急急忙忙冲去厕所开闸泄洪。
苍芙和叶薇说了几句话，扭头发现陆惟生不在驾驶座。
叶薇扬起下巴，“我看到生哥往车头去了。”
苍芙点头，“行，我去看看他。”
说着跃出车厢，消失不见。
戮风熄火后只开着两盏备用的小型车灯，勉强能照亮车头处一小片空间。
茫茫夜色里，陆惟生倚靠在外观霸气的车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有些弯折的烟咬在唇间，然后叮一声掀开打火机，蓝色电流擦出一抹火光，火苗舔舐烟卷。
苍芙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
因疼痛而略微颤抖的手指逐渐趋于稳定。
分明是喜爱干净的人，但这会儿连血渍染脏了烟身也顾不得，只是机械地将灼烫的烟雾卷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
一根烟快速缩短，直至燃烧的猩红逼近手指。
陆惟生捏着烟蒂，按灭在戮风防火隔热的轮胎上，抬头看见苍芙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疼痛削弱了他的感知力。
居然现在才发现她。
真的是……
陆惟生无声苦笑。
苍芙见他发现了自己，便走过去。
陆惟生自觉一身烟味、血腥味和汗味混合，闻起来必定很抽象，后退一步想走，却被她一把攥住了胳膊。
没办法，陆惟生转过身，双手插兜，摆出一副任务完成后的轻松姿态，“怎么了？”
苍芙不说话，也没有表情，视线落在地面的烟屁股上。
烟屁股被踩得扁扁的，看起来有种毁尸灭迹的调调。
“太久没抽了，实在是有点馋。”陆惟生笑道。
苍芙还是不说话，更没有松手的意思，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慢慢地，陆惟生笑不出来了。
男子抿唇垂眸，半晌，低低叹了一声，“抱歉，实在是太疼了，抽一根能有所缓解。”
苍芙伸手去拉他作战服的拉链。
陆惟生用干净的手背挡住，摇了摇头，“别看。”
苍芙轻轻按下他的手背，拉开作战服的拉链，露出里面潮湿的血红色绷带。
绷带边缘积蓄了太多液体，有作战服裹着的时候晕入作战服，这会儿作战服敞开着，绷带撑不住液体重量，鲜红的血珠啪嗒一声掉落地面。
星际执行官和副官是一项高危工作。
因此在苍芙的认知里，受伤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下属受伤，她会担心，会惋惜，以及会焦虑医疗期是否要从战舰服役期里扣除，但她从来不会感到如此的难过和痛苦。
痛苦到眼圈倏得红了一圈。
陆惟生一惊，下意识要给她擦眼泪。
苍芙拍掉他的手，皱眉道：“我没有要哭。”
陆惟生忽然就反应过来了。
眼前的人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习惯性逞强的人罢了，如果他想打破壁垒更进一步，就总要有人先行撕开伪装的外壳，将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对方看。
苍芙大抵是不懂这些的。
没关系，他懂就够了。
陆惟生眸色温柔，随着再次叹气，他忽然上前一步，毫无征兆地将脑袋挤进苍芙脖颈和肩膀之间，鼻尖熟练地蹭过锁骨，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显然也不好闻。
但他偏生很喜欢，因为这是真实存在于她身上的味道。
“疼……”他呢喃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