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跃至柳梢时,陈如玥正骑着踏雪在马场疾驰。她的月白襦裙被风鼓成饱满的帆,乌发肆意飞扬,发间银簪不知何时已遗落,只剩几缕碎发用红绳松松束起。林幻城立在雕花围栏旁,看她俯身轻拍马颈,踏雪便温顺地放缓步伐,扬起的草屑落在她肩头,像撒了把碎金。
\"你家小姐啊,倒像是从画里跳出来的活神仙。\"他望着那抹赤色倩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陈如玥及笄时他送的礼物,双面雕着\"青梅竹马\"四字,此刻正被掌心焐得温热。
阿桃蹲在一旁给竹溪编花环,闻言抬头轻笑,指尖的野蔷薇花粉沾在鼻尖:\"姑爷这话可要让小姐听见,保准又要说您'酸文假醋'。\"她晃了晃编到一半的花环,忽然凑近,\"不过说真的,自打您从塞北回来,小姐夜里可没少在闺房里对着您送的马形镇纸发呆呢。\"
海辛倚着廊柱擦汗,闻言嗤笑一声:\"我家少爷何止嘴甜,去年在甘州给小姐寄的那箱葡萄干,可都是挑最甜的葡萄晒的——\"话未说完,忽闻远处传来惊马嘶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云的青骢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腾空时马蹄铁与石板相撞,迸出几点火星。
\"惊马了!\"陈如玥的呼声混着苜蓿香传来,她已勒转马头疾驰而来。张云紧抓缰绳,石榴红箭袖被马鬃勾得裂开道口子,却仍咬牙伏在马背上。青骢马甩着头狂奔,马尾如黑色旌旗翻飞,惊起的尘土里,林幻城看见它左眼蒙上了层异常的白雾——定是被马蜂蜇了!
\"拿障眼巾!\"他甩袖掷出腰间荷包,里面的苜蓿籽撒了一路。阿桃惊呼着躲到树后,竹溪则抓起一旁的马衣往前跑。陈如玥已赶到近前,解下腰间丝绦抛向张云:\"捂住它眼睛!\"那丝绦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恰好落在青骢马眼前,如一片赤色云霞。
林幻城趁势跨步上前,抬手按住马首,掌心触到它剧烈跳动的脉搏。青骢马甩头时,他瞥见马耳后有个红肿的包,忙掏出袖中玉瓶,倒出些薄荷膏抹在指尖:\"乖乖,忍忍就好。\"那清凉气息钻入鼻腔,惊马渐渐放缓了蹄子,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陈如玥翻身下马,发间红绳不知何时松了,乌发披散如瀑。她顾不上整理,直奔张云身边:\"可伤着了?\"只见后者脸色发白,却仍强撑着笑:\"不妨事,倒是你的丝绦——\"话未说完,便看见林幻城正轻轻替惊马揉按耳后,阳光穿过他微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阴影。
\"是马蜂蜇的。\"他起身时衣袖沾了草屑,\"幸亏你反应快,不然...\"陈如玥忽然发现,他左手指节上有道新疤,像是被马蹄踩的。想起方才他不顾危险冲上去的模样,喉间忽然发紧,却听阿桃在旁低笑:\"姑爷这身手,倒像是在塞北驯服过烈马的。\"
林幻城转头望来,眼中映着她微乱的鬓角:\"烈马尚可驯服,可有些人...\"他顿了顿,指尖替她拂去肩上草屑,\"却像风一样抓不住。\"陈如玥闻言抬头,正撞见他眼底流转的光,恰似春日里解冻的冰河,碎金般的阳光在水面跳跃。
远处牧马人赶来牵走惊马,马蹄声渐远。陈如玥忽然发现,方才慌乱中,自己竟将他的衣袖攥出了几道深痕。她慌忙松手,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可吓坏了?\"他的掌心带着薄荷膏的清凉,混着阳光晒过的草木香,像幅渐渐晕开的水墨画。
阿桃与海辛对视一眼,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竹溪指着天边的云雀喊:\"快看,有大雁往南飞了!\"众人抬头时,却见陈如玥轻轻抽回手,耳尖泛红:\"谁要你管...\"话音未落,却见林幻城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沾着糖霜的杏花酥:\"知道你没吃早膳。\"
马场的风又起,卷着蔷薇花香掠过众人。陈如玥咬下一口酥饼,糖霜落在衣襟上,像场微型的雪。她望着远处悠然吃草的踏雪,忽然轻笑出声:\"十年前你偷塞给我的糖糕,也是这样的甜。\"林幻城望着她嘴角的糖霜,忽然伸手替她抹去,指腹触到的肌肤温软如春日溪水。
此时张云已缓过神来,骑着青骢马缓步靠近,马鞍上的鲛人绡鞍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我说你们俩...倒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如玥耳尖更红,却见林幻城忽然朝她伸手:\"可还敢再骑?\"她挑眉将手放入他掌心,只觉那掌心纹路清晰,像张铺展的地图,每一道都刻着他们未说出口的往事。
当踏雪再次扬起蹄子时,陈如玥听见林幻城在身后轻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这次,我可不会再让你跑远了。\"风卷着他的话音掠过马场,惊起的粉蝶扑棱棱飞向天际,与天边的云霞融成一片。远处的苜蓿田里,不知谁家的笛声悠悠响起,吹的正是那支《竹马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