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辛的靴底碾碎最后一片冻得脆硬的枯叶,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歪斜的深痕。这片被月光浸透的荒原寸草不生,唯有几株枯槐如断指般戳向灰蓝色的天幕,枝桠间挂着半片褪色的经幡,在冷风中发出沙哑的呜咽。林幻城倚着槐树干缓缓滑坐,后腰蹭过粗糙的树皮时,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道从肩胛骨蔓延至尾椎的咒印,此刻正像活物般在皮肤下蠢蠢欲动,每一道深紫纹路都泛着妖异的磷光,凑近便能听见细微的嘶嘶声,仿佛无数小虫在血肉深处啃噬。
\"您看这东西...\"林幻城掀起染霜的袖口,露出小臂上正在渗出黑血的咒印裂缝,雪花落在伤口上瞬间化作灰雾,\"昨夜我对她笑了笑,不过指尖碰了碰她的发梢,它就开始啃食心脉。\"他忽然抓住海辛握匕首的手,按向自己左胸,隔着三层麻布都能感受到掌心下那急促的、濒死般的心跳,\"当初心被剜去一半时,我以为剩下的半颗足够冷硬...可原来只要动了情,这诅咒就会把整颗心都绞成脓血。\"
海辛的匕首\"当啷\"坠地,刃面映出两张同样苍白的脸。他单膝跪在积雪中,膝盖压碎了埋在雪下的冰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颤抖的指尖抚过林幻城后颈正在蠕动的咒印,触到那烫得惊人的皮肤时,突然想起三天前替他换药时,这人还能笑着说\"不过是块会疼的疤\"。此刻咒印已爬上耳后,紫黑纹路间渗出半透明的黏液,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冰晶,每呼吸一次,就有淡青色的雾气从毛孔溢出,混着血腥味散在风里。
\"道士说的是'情魄不除,必遭反噬'!\"海辛抓住他的手腕,却发现那手臂瘦得硌手,\"您可以远走大漠,可以剃度修行,可以...为什么偏要选最绝的路?\"他忽然注意到林幻城眼底极淡的青色——那是未眠的痕迹,想起昨夜巡夜时,曾看见这人独自坐在屋顶,对着陈如玥房间的方向捏碎了满手雪花。
林幻城忽然笑了,笑容却比哭更难看。他从怀里掏出半枚碎玉,裂痕处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你知道她昨天怎么说吗?她说'原来你从未有心'。\"碎玉划过掌心,鲜血滴在咒印上,那些紫黑纹路突然剧烈收缩,发出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尖啸。海辛惊觉他后背的咒印已蔓延至锁骨,正顺着喉结向上攀爬,每一道纹路都在吸收落在皮肤上的雪花,化作水珠滚入衣领,在雪地上洇开深色的血渍。
\"看清楚了吗?\"林幻城抓起海辛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正有凉意顺着咒印向外扩散,\"它要的不是情魄,是整颗心。等它爬到眉心那天...\"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与其变成行尸走肉,不如趁现在——\"
话音被一阵狂风撕成碎片。枯槐枝头的经幡突然绷直,在夜空中猎猎作响。海辛望着林幻城眼中渐渐熄灭的光,忽然想起在边疆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狂风卷着血腥味,这人背着浑身是血的杨源从乱葬岗爬出,那时他后颈还没有这诅咒,眼里燃着的火能把漫天风雪都烤化。
\"我带你去南疆。\"海辛突然握紧匕首,刃锋却转向自己掌心,鲜血滴在林幻城的咒印上,那些紫黑纹路竟诡异地蜷曲后退,\"巫族有换魂术,用我的魄换你的...胡闹!\"林幻城挥开他的手,却在触及对方温热的鲜血时怔住——咒印边缘的“黑雾”,竟真的消退了几分。
雪越下越大,枯槐在风中摇晃,抖落满树霜花。林幻城望着海辛掌心不断渗出的血珠,忽然想起陈如玥送他的那盆水仙,临死前也是这样,花瓣一片片落进他掌心,每片都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咒印又开始灼烧,这次却混着刺骨的寒意,像有把冰刀在剜他的心,可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直到泪水混着血珠滴在雪地上,开出妖异的花。
\"原来...心死的感觉,是这样的。\"他轻声说,任由海辛按住他的肩膀,任由匕首的寒光逼近心口,远处传来晨钟般的闷响——那是咒印在啃食最后一丝生机。雪落在他睫毛上,化作水珠滑进眼底,他忽然看见陈如玥站在漫天飞雪中,手里捧着那盆早已枯死的水仙,嘴角挂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笑。
\"海辛,\"他忽然伸手按住匕首,血珠顺着刃面滑进袖口,\"如果我死了...替我告诉她,当年在秦府替她挡的那箭,其实...其实我一点都不疼。\"
“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