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饭厅内,鎏金烛台上三枝红烛正曳着柔光,将细白的糯米粥蒸腾的热气镀上一层暖金。陈如玥垂眸用银匙拨弄着碗中莲子,青瓷汤匙与碗沿相叩,发出细碎清越的声响,恍若檐角铜铃被春风轻拂。忽闻对面传来碗筷轻搁的脆响,抬眼时,只见林幻城指尖抵着下颌,墨色瞳仁映着烛火跃动的碎光,望向首座的林老爷:\"父亲,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落过水?\"
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竹叶沙沙的轻响,在蒸腾的饭菜香里氤氲开来。案几上博山炉正飘着沉水香,烟缕蜿蜒着掠过他微蹙的眉峰,将那句问话煨得愈发朦胧。
林老爷执筷的手顿在半空,汤勺里的菌菇晃了晃:\"好端端怎想起这个?\"
“今日出海遇着风暴,救了个落水的小女孩。\"林幻城指尖摩挲着杯沿,\"抱她上岸时,恍惚觉得有些熟悉。\"
\"竟还去涉险救人?\"林老夫人霎时放下碗,布满细纹的手攥住他袖口,\"可曾伤着哪里?快让母亲瞧瞧。\"
\"母亲莫慌。\"林幻城反手轻拍老人手背,\"不过呛了几口水,船家帮忙换了衣裳,早无碍了。\"
\"难不成真是幼时落水的缘故?\"陈如玥放下汤碗,帕子擦了擦手,\"我倒听说过些溺水者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落水倒是不曾。\"林老爷盯着碗里的涟漪,喉结微动,\"只是你十岁那年......救过一个人。\"
\"我?\"林幻城挑眉,烛火在瞳孔里碎成金斑,\"怎么从未听家里提过?\"
\"那时你救完人便发了场高热,昏迷三日不醒。\"林老爷指尖敲了敲桌沿,\"醒后只道头痛,许是烧糊涂了,便没再提。\"
\"是去道观之前的事吧?\"林幻城忽然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青石板路、雨打芭蕉,还有个湿漉漉的背影。
\"正是。\"林老夫人往他碗里夹了块煨得酥烂的排骨,\"你呀,小小年纪就敢往河里跳,若不是海辛及时赶到......\"
\"后来那孩子如何了?\"陈如玥托腮望着丈夫,\"总归该寻去道个谢的。\"
林老爷忽然咳嗽两声,执起酒盏饮了一口:\"许是家里接走了,第二日再去寻时,河边早没人影。\"
\"原来我也曾做过这样的事。\"林幻城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檐角铜铃随风轻响,\"只可惜连救人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陈如玥伸手替他拂开垂落的额发,眼尾含着笑:\"这不正应了那句'善念存心间,何需问前缘'?\"
林老夫人往众人碗里添着甜汤,烛火将四人影子映在屏风上,晃成一团暖融的光:\"咱们幻城啊,打小就有副热乎心肠。当年那孩子若还记得,定要夸你一声大英雄呢。\"
林幻城垂眸盯着碗中晃动的涟漪,汤匙在青瓷碗里转出细碎的圈,将老母夹来的排骨炖得酥烂的汤汁搅成星芒状。长辈们的话音混着烛芯爆响的轻响,在饭厅里织成温软的网,他却忽然打了个寒颤——晚风不知何时掀开湘妃竹帘,顺着广袖钻进来,携着后园夜露的清润,裹着些微潮意。
记忆深处的雨幕骤然漫上心头。十岁那年的梅雨季,他似乎真的见过那样的眼神——少女湿漉漉的鬓发贴在脸颊,被他托着腰送上河岸时,指尖触到的绸缎衣裳浸着河水,凉得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可无论如何追溯,那抹倩影始终隔着雾霭,唯有掌心残留的凉意,比此刻的晚风更清冽,更绵长。
首座的林老爷忽然放下茶盏。青瓷与紫檀桌沿相叩的脆响里,林幻城抬眼望去,正撞上父亲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暗涌。那抹疑惑深得像老宅后园的枯井,苔痕覆盖的井壁间似藏着无数欲言又止的褶皱,唯有烛火在他眼角皱纹里投下的阴影,随着喉结微动轻轻晃了晃,终是化作一声混在茶香里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