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哥的布鞋踏过满地碎玻璃时,周女主演的惊呼还悬在耳畔。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铁艺旋梯,孙导演的皮鞋声在身后敲出密集的鼓点。
推开音响室的门,赵音响师正把调音台推杆掰得咔咔作响,汗珠顺着络腮胡滚进衣领。
\"全频段啸叫。\"赵音响师抹了把汗,示波器上紊乱的波形映得他瞳孔发绿,\"像是有人往信号线里灌了高压电。\"
孙导演抓起红木镇纸猛拍工作台,震得《牡丹亭》黑胶唱片在架子上打颤:\"还有半小时就要带妆彩排!\"他焦躁地踱步,皮鞋尖踢到墙角摞着的旧戏服,扬起一片霉味呛人的尘雾。
顾长哥蹲身查看地板夹缝,指尖沾起几粒暗红色结晶。
硫磺味混着某种腥甜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湘西赶尸人用朱砂镇魂的掌故。
正当他要凑近细看,吴经纪人夹着雪茄闯进来,烟灰弹在调音台防尘罩上。
\"不如让顾大夫扎两针?\"吴经纪人阴阳怪气地戳了戳主音箱的防尘网,\"或者熬锅当归黄芪汤给设备补补气血?\"他故意把\"中医\"二字咬得极重,几个场记小妹闻言都蹙起眉头。
顾长哥不声不响地从帆布包里摸出艾灸条,在调音台四个角各燃起一炷。
青烟袅袅中,示波器上的尖峰波形竟真的平缓了几分。
赵音响师瞪圆眼睛:\"电磁干扰降了20分贝!\"
\"艾草燃烧产生的负离子能中和静电。\"顾长哥说着将艾灰抹在信号线接口处,\"劳驾把功放机搬到通风处,设备也需要'活血化瘀'。\"
孙导演突然抓起工作台上的老式话筒,对着二楼厉喝:\"道具组!
把三号库房的工业风扇全搬来!\"他转头看向顾长哥时,镜片后的目光已从暴怒转为激赏,活像发现珍稀药材的老药师。
刘女配角就是在这时端着保温杯挤进来的。
她特意换了条水红色练功裤,发间栀子花香压过了艾草烟气。\"顾大夫润润喉。\"瓷杯里胖大海舒展如裙摆,枸杞像散落的朱砂痣浮沉。
周女主演立在门外阴影里,指甲无意识抠着门框上剥落的红漆。
突然整栋建筑震颤起来,所有灯光诡异地闪烁三下。
顾长哥扶住晃动的机柜时,瞥见窗外梧桐树梢掠过个戴斗笠的黑影。
更远处,周女主演化妆间的窗帘突兀地抖了抖,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刚松开帘角。
当顾长哥帮赵音响师固定好最后一根接地线时,周女主演的化妆师突然慌慌张张跑来。
她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珍珠项链,丝线断口处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更衣室的梳妆镜...\"小化妆师声音发颤,\"照出来的影子...会慢半拍...\"
众人涌向走廊时,谁也没注意二楼管理员室窗台上,未干的朱砂正缓缓渗进木纹。
那扇雕着足太阳膀胱经走向的窗户内侧,隐约映出个穿中山装的佝偻背影。
风掠过窗棂,带来远处卡车上\"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广播尾音,混着若有若无的铜铃声。
无需修改
夕阳斜照进化妆间时,张前男友的鳄鱼皮鞋正踩在周女主演的拖地裙摆上。
他从西装内袋掏出烫金名片夹,三张不同影视公司的标志在余晖中泛着冷光。
“《长安月》女二号、《春江夜》特别出演……”他用手指弹了弹名片边缘,“只要你今晚肯陪我见投资方。”
周女主演紧握着眉笔的手指关节泛白,镜子里映照出她被咬出齿痕的红唇。
梳妆台上新换的栀子花突然簌簌掉落两片花瓣,正好落在顾长哥上午送来的安神香囊上。
“张先生怕是记错了。”她突然旋开鎏金口红,在镜面上唰地划出一道血色痕迹,“我既不是三年前那个捧着简历在雨中淋透的傻姑娘,也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镜中的那道红痕恰好横亘在两人的倒影之间,就像斩断孽缘的赤色刀锋。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顾长哥捧着药匣正要转身回避,却看见周女主演突然推开门走了出来,发间的步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她把沾着口红印的名片塞进顾长哥胸前帆布包的夹层里:“麻烦顾大夫帮忙扔掉,这纸片比阴雨天返潮的艾草还晦气。”
顾长哥望着她挺直的脊背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喉结滚动着咽下了那句道谢。
药匣里新制的清咽利喉丸忽然沁出薄荷般的凉意,混合着她残留的牡丹香钻进肺腑,竟比师父传下来的醒神汤还要提神醒脑。
次日清晨,顾长哥在排练厅支起桐木药柜时,二十八个青花瓷罐在晨光中排列得像士兵一样整齐。
他用指节轻叩标注着“云茯苓”的罐子,声音如同钟磬一般:“久咳的人取三钱配川贝母,失眠的人取五钱配酸枣仁。”几个偷偷服用安眠药的女演员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就像暗室中突然出现的烛火。
“顾大夫,我这膝盖……”饰演老旦的演员刚掀起戏服下摆,顾长哥已经捻着艾绒半跪在地上。
铜制灸盒扣在鹤顶穴的瞬间,老艺术家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比理疗科的脉冲仪还舒服!”
吴经纪人举着咖啡杯僵在门口,褐色的污渍顺着杯沿滴在阿玛尼西裤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常年依赖止痛片的武生排队领取药茶包,喉结上下滚动着挤出一声冷笑:“封建糟粕!”
“吴先生要不要试试?”顾长哥忽然托着鎏银针盒转过身来,“睛明穴扎两针,能治红眼病。”满堂的哄笑声中,刘女配角蹦蹦跳跳地往他白大褂的口袋里塞了一颗酒心巧克力,糖纸的窸窣声惊飞了窗外偷听的灰喜鹊。
暮色渐浓时,张前男友正在城郊药材市场的深处与人交易。
他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渔夫帽,指尖在党参箱底摸到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是一截暗褐色的雷公藤根,断面渗出的胶状物泛着诡异的紫光。
“掺在艾条里点燃,轻则失声,重则……”卖药人的斗笠压得更低了,沙哑的笑声惊起了檐角的蝙蝠,“顾大夫不是最爱熏艾吗?”张前男友把纸包塞进爱马仕手包的夹层里,鳄鱼皮的纹路在月光下宛如鳞片。
此刻的顾长哥正独自坐在诊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周女主演遗落的珍珠耳钉。
突然,风卷起帘子,案头的《黄帝内经》哗啦啦地翻到了“五运六气”篇,镇纸下的药方签上竟浮现出淡红色的纹路——正是那日在音响室发现的朱砂痕迹。
他猛地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恰好看见夜鹭掠过人工湖面。
对岸的梧桐树上,几道新鲜的抓痕在月光下泛着青黑的光泽,树皮的裂缝里似乎嵌着半片鳞甲状的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