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邀请函边缘的防伪凸纹上凝成一道银线，顾长哥的拇指被烫金logo硌出浅红印痕。
晒药场的艾草灰被夜风卷着掠过脚边，他嗅到远处省道飘来的柏油味里，掺着几分陌生而滚烫的躁动。
“乡村振兴的直播助农项目。”宋雨桐捏着珍珠手包里的纸鹤，发梢扫过顾长哥白大褂第三颗纽扣时，将凝在那里的露珠碾碎成雾，“你这双手本该在药柜前称量君臣佐使。”
顾长哥望着天际泛起的蟹壳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针灸包里沉睡的银针。
手机闪光灯拼成的太极图案正在消散，像他上个月用艾灸给王寡妇调理宫寒时，熏笼里徐徐散去的青烟。
“当归补血，黄芪益气。”他忽然转身，白大褂下摆扫落晒药架半片苍术，“电商平台何尝不是味新药材？”
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晒药场四周的灯笼海突然重新亮起。
二十八个乡镇的土特产在LEd屏上流转，枸杞与绞股蓝在像素点里舒展枝叶。
顾长哥的瞳孔映着“直播助农”的猩红字样，恍惚看见当年师父教他辨识真假冬虫夏草时，显微镜下菌丝交织的奇妙纹路。
三天后的电商培训教室里，三十台补光灯将顾长哥的影子钉在养生讲座背景板上。
投影仪蓝光扫过他带来的紫铜拔罐器，在“十二时辰养生法”的ppt上投下狰狞暗影。
“各位家人看好了！”刘金贵踹开教室门的力道惊飞了窗外的灰斑鸠，他身后两个纹身青年将整箱褪黑素砸在讲台，“这年头谁还信老掉牙的阴阳五行？失眠吃两粒美国进口药，不比喝什么酸枣仁汤管用？”
顾长哥的银针在指间转出残影，余光瞥见后排的赵小满正悄悄删除手机里刚拍的中药橱照片。
他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褪黑素瓶，瓶身生产日期处有团不自然的墨渍，像极了他上月在吴村长家看到的假蜂蜜罐喷码。
“《黄帝内经》有云，胃不和则卧不安。”顾长哥的银针突然刺入褪黑素塑封膜，针尖精准挑开被热熔胶覆盖的二次封装痕迹，“刘老板要不要解释下，去年八月生产的药片，为何装在今年三月才启用的新包装里？”
此起彼伏的手机扫码声里，刘金贵的鳄鱼皮鞋跟碾碎了半片维c泡腾片。
顾长哥将银针举到补光灯下，针尖粘着的过期药粉正簌簌飘落，恍若去年霜降时他替孙大娘挑破带状疱疹的脓疮。
“就算包装有问题……”刘金贵的金链子卡在喉结处颤动，“你们这些赤脚医生开的破草药，能有FdA认证？”
顾长哥突然掀开讲台上的电磁炉，砂锅里翻滚的酸枣仁汤腾起氤氲白雾。
他舀起一勺泼在刘金贵脚边，三只循香而来的流浪猫忽然弓背炸毛，冲着褪黑素箱子发出凄厉嘶叫。
“猫鼻子最灵。”他吹散勺沿沾着的柏子仁，“若真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何惧几滴安神汤？”
培训师孙启明镜片后的眼睛骤然发亮，他认得那只玳瑁猫——上周才被顾长哥用针灸治好误食鼠药的后遗症。
此刻猫爪拍翻的褪黑素瓶里，正滚出几粒染着可疑蓝斑的药片。
宋雨桐抱臂倚在消防栓旁，真丝衬衫第三粒纽扣映着顾长哥腕间的砭石手串。
她想起昨夜在村委会看到的资料，这个月全镇电商退货率最高的店铺，恰是刘金贵代运营的养生器械旗舰店。
“顾大夫。”她踩着满地药片走近时，香根草尾调冲散了酸枣仁的苦涩，“我们助农直播间缺个懂药膳的选品顾问。”
陈昊阳的钢笔尖戳破了合作协议第三页。
他盯着宋雨桐发梢沾着的艾草屑——那是顾长哥演示雷火灸时迸溅的火星，此刻正随着她的步伐在晨光里明明灭灭。
“雨桐。”他递文件时故意露出腕间的百达翡丽，“市里要求今晚十二点前提交选品方案。”
窗外忽然传来刺耳的急刹车声，吴村长开着装满新鲜黄精的农用三轮撞歪了培训基地的蔷薇花架。
老头举着直播用的环形灯冲进来时，灯圈里还缠着几缕倔强的忍冬藤。
“长哥！”吴村长的解放鞋底粘着药圃新翻的泥，“省电视台要来拍咱们的夜交藤种植基地，你给说说怎么用AR技术展示药材生长？”
顾长哥的银针还钉在褪黑素箱盖上颤动，针尾红穗扫过宋雨桐递来的合同，在乙方签名处拖出一道朱砂似的残影。
他望着窗外被三轮车碾碎的培训基地招牌，突然想起今晨给周女主演把脉时，她腕间跳动的尺脉比平时快了三分。
陈昊阳的钢笔尖在A4纸上戳出第三个窟窿时，窗外的知了正撞在防蚊纱窗上。
他将市商务局的红头文件摔在宋雨桐面前，钢印上的国徽恰好压住她刚涂的豆沙色指甲油。
\"乡村振兴直播选品清单，今晚十二点前要分类归档。\"他扯松领带时，袖扣刮断了文件袋上的棉线，\"记得按县域经济带做交叉比对，重点标注地理标志产品转化率。\"
宋雨桐盯着表格里密密麻麻的六位数商品编码，睫毛在补光板反射的光晕里颤了颤。
这些本该由专业团队处理的数据，此刻像晒药场里混杂的草籽，黏在她新换的雪纺衬衫上。
玻璃门外传来艾草香包摩擦门轴的声响，顾长哥提着紫砂药壶经过时，壶嘴溢出的茯苓香气在中央空调出风口氤氲成云。
陈昊阳突然抬脚勾住转椅，椅背撞翻的文件夹如同惊飞的麻雀，正巧扑向抱着直播设备的赵小满。
\"小心！\"顾长哥旋身接住坠落的环形灯，银针从袖口滑出时已挑开缠成死结的电源线。
灯圈擦过宋雨桐发梢的瞬间，他瞥见她电脑屏幕上的商品类目——当归被归在调味品分类，与十三香并列。
陈昊阳的鳄鱼皮鞋尖碾着散落的回形针：\"宋总监要是忙不过来，不如把助农直播间的排期延后？\"金属扭曲的吱嘎声里，他袖口的铂金纽扣映出顾长哥捡拾文件的背影。
暮色漫进玻璃幕墙时，顾长哥的银针正点在宋雨桐的太阳穴。
她后颈敷着的艾草贴腾起青烟，电脑屏幕蓝光里浮动着二十八个乡镇的三维地图。
\"足三里配内关穴，最能缓解视觉疲劳。\"他指尖的砭石刮过檀木镇纸，在商品编码表上划出几道朱砂似的痕迹，\"陈总怕是忘了，去年县里办中药材博览会，展品分类还是我帮着做的。\"
宋雨桐忽然抓住他欲收的腕子，砭石手串硌在鼠标垫的太极图案上。
投影仪蓝光里，顾长哥用银针挑出的错误分类正像针灸模型般悬浮在空中——绞股蓝从普通食品跳进保健品类，党参顺着道地药材的经络流向饮片专区。
\"顾大夫这双手...\"她摩挲着协议尾页的签名，朱砂印油在暖光灯下泛着血珀似的光泽，\"既能施针救人，又能点石成金？\"
陈昊阳踹开消防通道铁门时，安全出口的绿光正映亮他手机里的监控画面。
画面里顾长哥握着宋雨桐的鼠标，光标游走如针灸探穴，将混乱的数据流梳理成阴阳相济的太极图。
\"山里来的土郎中懂什么数字经济！\"他掐灭的烟头按在盆栽的鹅掌藤上，焦痕恰似报表里被修正的错误项。
楼下车灯晃过顾长哥跨上二手摩托的背影，后座绑着的紫铜药罐随引擎声叮当作响。
月光漫过电商孵化园的玻璃穹顶时，赵小满抱着的直播设备在鹅卵石路上投下摇晃的影。
她追到晾晒着夜交藤的竹匾前，顾长哥腕间的砭石正将北斗七星的轨迹映在药材上。
\"顾大夫！\"她突然拽住白大褂的衣角，补光灯电池滚进晾晒架下的阴影里，\"你知道酸枣仁要炒到几分熟才能安神？\"发颤的尾音惊飞了竹匾上的绿尾虹雉，中药材的苦香突然浓得呛人。
顾长哥转身时，银针盒里的毫针发出风铃般的轻响。
赵小满手机屏保上的自拍照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正是那日他在培训教室挑开褪黑素包装时，她躲在人后偷拍的侧脸。
\"三分武火七分文火...\"他后退半步，后腰撞翻的竹匾将夜交藤撒成蜿蜒的星河，\"但炒制前需用山泉水浸泡...\"
赵小满忽然踮脚凑近，发间夹着的木蝴蝶标本落在顾长哥肩头。
远处传来农用三轮的突突声，吴村长载着新采的紫苏叶驶过减速带，车灯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撕扯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