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哥指尖刚触到银杏叶边缘,张父亲那根枣木杖已咚咚戳进青砖缝里。
暮色中的尘埃在光束里翻涌,映得他额角那道疤格外凌厉:\"后生仔,莫要学城里人摆花架子!\"
\"张叔说得在理。\"顾长哥直起身时,腕间五帝钱叮当轻响。
他单手托着翡翠貔貅书箱转向阳光,箱角暗纹竟将夕照折射成七色光带,\"四海集团捐的五百箱书,咱们得筛出真正能润乡亲们心田的种子。\"
话音未落,他已扯过墙头挂着的蓑衣铺在八仙桌上。
王雨桐眼疾手快抱来朱漆算盘,李静宜的银针在目录册上划出细密批注。
吴专家推了推金丝眼镜正要开口,却见顾长哥已用当归籽在桌面排出九宫格:\"吴老师带三位大学生理社科类,雨桐跟张叔负责农桑典籍,李姐盯着童书绘本——剩下的疑难杂症归我。\"
\"顾大夫!\"王雨桐突然攥着本《存在与时间》冲到吴专家面前,\"海德格尔的哲学着作对养殖户有什么用?\"她发间垂落的六合结扫过烫金书脊,惊飞了趴在扉页的粉蝶。
吴专家捏着书角往回收:\"王同志,知识体系需要......\"
\"需要能治饿病!\"张父亲冷不丁插话,枣木杖挑起本《母猪产后护理》,\"去年春上老吴家的猪崽......\"
争论声里,顾长哥已用艾草灰在《资本论》扉页勾出重点章节目录。
他蘸着朱砂在《齐民要术》书缝点注,忽然拾起吴专家搁在砚台边的钢笔,在争执双方中间划了道墨线:\"好比望闻问切,咱们得望其形——\"笔尖戳向精装烫金书,\"闻其味——\"转向泛着霉斑的古籍,\"问其需——\"点在王雨桐怀里的养殖手册上,\"最后切中要害。\"
众人怔忡间,他抓起把决明子撒在九宫格里:\"凡书必过三关,一看装帧是否耐翻,二看内容是否应季,三看字句是否入心。\"说着将《存在与时间》塞回书架,却把吴专家嫌弃的《母猪产后护理》郑重放进推荐区。
吴专家镜片后的瞳孔倏地收缩:\"顾大夫这筛选法,暗合杜威十进制分类原理?\"
\"我们乡下人管这叫'看菜吃饭'。\"顾长哥笑着掸去肩头当归籽,夕阳给他侧脸镀上金边。
李静宜研墨的手顿了顿,忽然发觉他耳后沾着片银杏叶,叶脉间朱砂绘的星宿图正巧映着自己发间的银簪。
暮色渐浓时,顾长哥蹲在酸梅汤木桶旁给搬运工把脉。
李静宜捧着目录册挨过来,发梢垂落的陈皮香混着他身上的艾草味。\"你鬓角沾了墨。\"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指尖掠过他太阳穴时,整个人已倚在他肩头。
晒书场突然鸦雀无声。
王雨桐捏着六合结的手紧了紧,转头却见吴专家正盯着翡翠貔貅书箱出神。
箱角暗纹在暮色里泛着幽光,二十八星宿图的投影恰好笼罩整个院落。
顾长哥扶稳李静宜的刹那,忽听得身后传来瓷碗坠地声——吴专家手里的酸梅汤碗碎成八瓣,陈皮汁液正顺着颤抖的手指往下淌。
(续写部分)
吴专家整个人向后踉跄半步,青瓷碗碎片在青砖地上迸出三点寒星。
顾长哥抄起八仙桌上的紫铜镇纸抵住他后腰,三根银针已夹在指缝:\"劳驾李姐取五钱牛黄,配冰片碾末。\"
李静宜发间的银簪划过暮色,药柜抽屉开合声如珠落玉盘。
王雨桐攥着六合结要上前搀扶,却被顾长哥抬手拦住:\"吴老师这是厥阴风动,碰不得外邪。\"说话间银针已刺入百会穴,针尾缀着的朱砂穗子簌簌颤动。
\"你...\"张父亲的枣木杖在地上划出半圈,浑浊的瞳孔映着顾长哥翻飞的衣袂。
翡翠貔貅书箱的星宿图投在吴专家煞白的脸上,竟随着银针震颤缓缓流转。
顾长哥突然扯下腰间装艾绒的锦囊,倒出两粒金箔裹着的苏合香丸。
药香漫开时,吴专家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冷汗浸透的衬衫上洇出八卦状的汗渍。
众人屏息间,顾长哥的拇指已按在他耳后翳风穴:\"三年前大雪封山,吴老师是不是在古籍库里受过阴寒?\"
吴专家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金丝眼镜滑落鼻梁:\"你怎么......\"
\"督脉有冰裂纹,足太阳经气滞涩。\"顾长哥的银针在黄昏里划出残影,忽然挑起吴专家后颈处三根紫红痧痕,\"当年为抢救善本古籍落下的病根,每逢梅雨便如芒刺在背吧?\"
晒书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李静宜捧来的药钵里,冰片与牛黄正融成翡翠色的浆液。
顾长哥蘸着药汁在吴专家脊背画符,朱砂混着冰片沁入肌理,二十八星宿图的投影恰好笼罩治疗区域。
\"神了!\"王雨桐忽然指着吴专家的后颈,六合结穗子簌簌发抖。
众人凑近细看,那些顽固的紫红痧痕竟如退潮般消散,露出原本的肤色。
张父亲手里的枣木杖\"当啷\"落地,在青砖上砸出个浅坑。
吴专家颤巍巍直起身时,翡翠貔貅书箱的投影正移向《齐民要术》的书架。
他拾起金丝眼镜的手还在发抖:\"顾大夫这手绝活,放在国家古籍修复中心都......\"
\"咱们乡下郎中,讲究个就地取材。\"顾长哥捻着银针在艾草灰里消毒,忽然转头对李静宜笑道:\"李姐方才取的牛黄,可是去年清明收的那批?\"
暮色里浮动的陈皮香突然凝滞。
李静宜耳垂的银丁香坠子晃了晃,目录册\"啪嗒\"掉在酸梅汤渍里。
她弯腰时垂落的发丝扫过顾长哥手背,沾着朱砂的指尖在染污的书页上顿了顿:\"是芒种那天,你给村口老黄牛接生时取的......\"
晒书场忽然响起两声干咳。
张父亲拄着枣木杖往前迈了半步,杖头雕刻的貔貅正对着翡翠书箱的投影:\"后生仔治病救书都有一手,可知道这图书馆要扎根,光会拣书治病还不够?\"
顾长哥擦拭银针的动作微滞。
檐角铜铃忽然被晚风撞响,二十八星宿的投影在院中石磨盘上缓缓旋转。
他望着吴专家脊背上未干的药渍,忽然想起半月前暴雨冲垮的村小围墙——那些泡烂的课本在泥浆里舒展的模样,像极了此刻漂浮在酸梅汤里的陈皮。
\"张叔的意思是......\"他转身时腕间五帝钱叮当相撞,惊飞了停在《母猪产后护理》书脊上的粉蝶。
老枣木杖重重杵在星宿图的天枢位,震得酸梅汤木桶泛起涟漪。
张父亲额角疤痕在暮色中泛着暗红:\"当年公社粮仓改学堂,我们七个后生抬着石碾子守了三天三夜。\"他浑浊的瞳孔突然射出精光,\"你可知石碾子现在何处?\"
最后一缕夕照掠过翡翠貔貅书箱的暗纹,将二十八星宿图投在顾长哥沉思的侧脸上。
晒书场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惊起栖息的夜枭,暗青色的羽翼掠过堆满古籍的八仙桌,扫落了半片沾着艾草灰的银杏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