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哭。”
向水整个人都被气得颤抖。
“肖白你就是个啥比神经病,你这个骗子!!你知道我会抱着一丝希望找卡米尔扭转时间!尤其在知道你会死在诡区里之后!你这个傻逼!你是不是就连没水都是装的!”
向水知道自己大概是输了,他打不过肖白。
他被扯得踉跄几步,泪水掉出来。
手被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捏得脱臼的下颌。
肖白的手把那个恶心的东西送进了口腔。
那是寄生体的眼睛。
他想吐。
有什么东西从那个眼睛里蠕动出来,向水想让自己吐出来。
那东西爬进了他的喉咙。
痒痒的。
肖白往他的嘴里灌水。
然后捏着他的下巴伸手翻他的口腔,在发现没有藏匿后喂了一颗糖进他的嘴里。
很甜。
甜得他想吐。
肖白松开他之后,他马上就把糖吐出来,趴在桌子上,将手指伸进喉腔里,拼命催吐。
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肖白就静静站在一边,看着他,他不知道那种视线的情感,但他觉得应该是得意的。
骗到了他,应该是得意的。
他脑子昏沉,应该是要晕过去了,他扭过去,想在清醒的最后时间咒骂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在真正对上肖白的眼睛时,他却一句话也说出来。
他们都没有辱骂对方的资格。
这是一场博弈,他承认自己对肖白有点心疼,但这不足以他放弃自己的命,他回溯时间时,想的是,肖白可以替他走后面的路,然后替他去死。
他没资格说肖白。
因为他也满腹筹谋,冷心冷肺。
肖白不过是赢了而已。
他动动唇,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股浓郁的怨恨情绪积压在胸腔,他想说点什么,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至少让自己泄气,他这样告诉自己,为什么要去管对错。
他死死咬着下唇,看着他,到最后,也只是说出一句:“我讨厌你。”
肖白看着他倒下,伸手接住,回:“好。”
肖白抿唇,吃了一颗糖。
他记得上一次他吃这个东西的时候,没哭,因为他无路可退,所以他咽下去的时候,有一点反胃,也只想要一颗橘子味的糖来驱散嘴里的味道。
向水的脸上还有泪痕。
-
向水做了梦。
他确实认识爱丽丝。
正如肖白所说的,他不止认识,而且两人之间是有因果的。
他不是唯一的实验品。
在实验室里,只有一个能成为向封和姚墨的孩子。
爱丽丝那时候长得没现在好看,整个人瘦削又难看,头发也不是金黄,而是枯黄的,一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样子。
爱丽丝比他大一些。
他从未注意过其他实验品。
所以在爱丽丝告诉他离开的办法时,他是惊讶的。
他观察了几天,才发现这不是实验,而是真的有人毫无怨言地告诉他离开的办法。
他不相信,但他想试试。
爱丽丝和他一起逃。
但他偶遇了来实验室的姚浮,不过是对视一眼,姚浮就发现了不对劲,偷偷跟着他。
下水道很黑,而且还有老鼠,他还是第一次闻到消毒水以外的味道,特别新奇吸了几口。
爱丽丝拉着他的手,手是温热的。
他们不知道这会通往哪里,跑得很快很快。
但是在掀开井盖的时候。
向封就站在那里。
他记得向封阴沉的表情,黑得像是要滴墨。
向封问是谁领头。
他木着脸,回答:“17号。”
他记得坐在对面的向封愣了,也许是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供出17号,眼中是复杂的情绪。
17号消失了。
他以为17号死了。
后来,就是小白狗的实验。
向封以为他不具有人类的情感,所以用小狗来测试,后来小狗就死了。
他从所有实验品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向封的儿子。
他以为自己被这样训练出来,以后接触的都会是更加冰冷的东西,但是向封最喜欢的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他被要求自学完小学课程,然后被送去初中。
多么可笑。
一个不正常的无法正常交流的人,被安排到了正常人类社会里。
同学分给他饼干,他需要思考代价。试卷低分,他需要警惕惩罚。
代价是要他一起吃饭上厕所,惩罚是老师单独谈话。
他不记得老师语重心长的话,因为他在警惕周围的一切,直到老师伸手想摸他的头,但他后退一步。
他才终于听到了老师的话。
老师说:“知道你基础差,没关系,努力努力总可以的…”
他是人群里的惊弓之鸟,笔掉在地上的声音就足以让他炸毛。
那段时间,他想的是,还不如在实验室里待着,总比在这里好。
每个人都做着他难以理解的事,这让他不安、做噩梦、夜夜惊醒,同学半夜上厕所的声音就足以让他警惕万分,一下子通宵到天明。
他的疑心病重到一种诡异的地步,而这带来的痛苦让生活一团乱麻。
他在实验室都很少想逃跑,但是在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想着逃。
他以为又是什么实验,不敢逃。
…
8月3日,窗外风打着玻璃。
卡米尔盯着向水,问一边的肖白:“哥哥什么时候会醒?”
肖白:“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卡米尔沉默下来,爱丽丝和尹鹿都不在这个房间。
她也懒得装了,冷声问:“你十几天前就是这样说的。”
肖白支着头,想笑,却又没什么力气,只是无聊地按压桌子上的糖纸,发出一声声清脆的音响。
“呵呵。”卡米尔嘲讽地笑了,“你摆出这副样子干嘛?不是你把他搞成这样子的?向水心软,你就仗着这点为非作歹!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很好呢。他千里迢迢跑到艾斯市让我扭转时间。”
卡米尔盯着他看了一会,想说点狠话,却说不出来,半晌憋出来一句:“我讨厌你。”
肖白抬头,卡米尔已经溜走了。
他走到阳台上,点了烟,懒散地背靠栏杆,目光落在床上躺着的向水身上。
人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对自己拥有的东西后知后觉。
当他不再拥有‘向水’这个身份时,从旁观的角度看,才发现自己其实拥有很多。
除了一条可以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就像自怜一样可怜向水,可是同时,他又嫉妒向水,不止嫉妒,还有心疼、厌恶、喜欢…所有抵消之后,看着向水,他居然升不起任何情绪。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向水了。
彼此的出现,一种堪称奇迹的相遇,心里不止是好奇,不止是独属于彼此的欢喜,还有通过利用对方拥有另一种人生的跃跃欲试,后者占据绝对上风。
即便这些都是肖白蓄谋已久。
他烦躁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试图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自己,没什么好伤心的。
可他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哄向水开心。
即便知道不可能两全其美。
他对上那双眼睛,竟有几分怀疑,不是对向水,而是对自己。
到底是一条路满是绝望更痛苦,还是有了希望被碾碎更痛苦,他这样问自己。
他看着向水,脑子里却是向水警戒的崩溃的眼眸,明明要哭了,却拼命抑制着,怕他偷袭,嗓音沙哑,整个人都悬在半空,支撑整个人重量的绳子好像要断开了。
他其实没听清向水说的什么。
向水不知道,那双眼睛足够表达一切,不需要大声嘶吼。
向水哭得那么惨。
应该是后者吧。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出现的,也不应该和向水搭话,至少向水不会哭。
他很少体会这样的情绪,明明实现了自己的目的,偏偏不怎么开心,胸腔也闷闷的,像是下了雨,自从听到向水说讨厌之后,总是反复想。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反复想。
他也讨厌向水。
讨厌向水明明也怀着杀他的心思,还要把自己伪装得无辜,讨厌向水故意犯贱熏他,讨厌向水仗着他们的命系在一起威胁他,讨厌向水哭得那么可怜,吵到他的眼睛了,脏了他的耳朵,讨厌向水总是惹他心烦……
两个互相讨厌的人而已。
很正常。
他这样想。
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
他呼吸很乱,随意揉了一把头发,又搓了搓脸,视线终于看到了地上的烟,他才发现自己抽了五六根。
他长长吸气,又缓慢地呼出来,希望自己平静,可是穿过指缝,他看到了泛白的天际。
天要亮了。
向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