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方家庄。
天色刚刚蒙蒙亮,东方透出微弱的晨曦。
练武场上,已经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充满力量的呼喝声。
“嗬!”
“嗬!”
“嗬!”
李大力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虬结的肌肉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
他如同一座坚实的铁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在他身后,是九名同样赤膊,只穿着粗布短裤的庄户家丁。
每个人的后背上,都牢牢固定着一个沉甸甸的沙袋。
“跑起来!都给老子跑起来!”
李大力的吼声洪亮,响彻整个练武场。
“最后十圈!谁他娘的敢掉队,中午就别想吃肉!”
家丁们咬紧牙关,脸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他们的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但脚下的步伐却丝毫不敢放慢。
沉重的沙袋如同山一样压在背上,每踏出一步,都感觉双腿灌满了铅。
但没有一个人开口抱怨。
方寒也混在队伍中间。
他没有负重,跟着队伍一起奔跑。
王烈站在练武场的边缘。
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他那张布满狰狞刀疤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还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激动。
这…这是练兵!
这绝对是军中秘传的练兵之法!
而且,是极其精妙,极其高深的练兵之法!
负重越野跑,这是淬炼体能和耐力的不二法门。
还有那些他从未见过,却明显能感受到其效用的古怪动作…
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靠墙深蹲…
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精准地锤炼着身体的某一部分力量!
这种练兵的法门,在军中,尤其是在他们这些厮杀汉聚集的边军里,都是那些将领们视若珍宝,藏着掖着,绝不轻易外传的秘辛啊!
可这位方寒方公子…
他竟然…就这么毫不吝啬的,大大方方地教给了这些普通的庄户家丁?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王烈的心中,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他看着那些挥汗如雨,眼神却越来越亮的家丁。
看着那个虽然没有负重,但一招一式都一丝不苟,沉稳得不像话的年轻公子。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猛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不行!
我也要练!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他猛地脱掉了身上那件破旧沾血的衣衫,露出精壮结实,布满了纵横交错伤痕的胸膛。
“大力兄弟!算我一个!”
他朝着队伍大吼了一声,不等回应,便直接迈开脚步,冲进了奔跑的行列。
李大力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好!王大哥!跟紧了!”
王烈身上还带着伤。
又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和亡命奔逃,体力远未恢复到巅峰。
但他毕竟是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底子。
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悍勇和坚韧还在!
他硬是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一步不落地跟着队伍跑完了全程。
等到一整套严苛的训练结束,众人拖着疲惫却亢奋的身体回到方家祖宅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厨房里,早已飘出了浓郁的让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两个手脚麻利的庄户妇人,正满脸笑容地,忙着从巨大的铁锅里往外捞着食物。
雪白松软的大馒头,堆得像一座小山。
旁边一个巨大的木盆里,是炖得烂熟无比,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大块肥肉。
另一个锅里,更是翻滚着乳白色的浓稠骨头汤,上面漂浮着一层金黄诱人的油花。
王烈看得眼睛都直了。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这…这也太…太奢侈了吧!
他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最好的伙食,也不过是逢年过节时,才能勉强分到几块带着骨头的肉尝尝味道。
平日里,能顿顿吃上糙米饭,不饿肚子,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可在这里…
这些普通的庄户家丁,竟然…竟然顿顿都能吃上这么实在的大肥肉?
还能喝上这么香浓的骨头汤?
馒头还管够?!
这位方公子,对待自己的手下,未免也太好了吧!
好得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正当王烈站在原地,心中暗自咋舌,感慨万千的时候。
方寒端着一个粗瓷大海碗,里面盛满了冒着热气的浓白骨头汤。
他又随手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用筷子夹了几块肥的流油,颤巍巍的肉块放在碗沿上。
然后,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竟然走到厨房门口。
毫不在意地靠着墙根蹲了下来。
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就这样,一口热汤,一口馒头,一口肥肉。
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得津津有味,毫无形象可言。
仿佛他吃的不是什么珍馐美味,而只是最普通,最家常的便饭。
王烈彻底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那个蹲在地上,和那些家丁们一起吃饭的年轻公子。
看着他脸上那自然而然,没有丝毫做作的神情。
看着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让人感到亲近和信赖的气质。
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位方公子…
真是个怪人。
一个让人完全看不透,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怪人。
一个或许真的能改变些什么的怪人。
....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滑过了两天。
庄子里,只剩下练武场上日益高涨的呼喝声浪,还有那从厨房里从未断绝过的、诱人的肉香。
安逸得有些不真实。
直到第三天午后。
秋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米粥,脚步轻盈。
她轻轻推开了那间一直静悄悄的厢房的门。
房间里很安静。
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
秋月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正准备将手中的粥碗放下。
就在这时。
床上那静卧了三天的人儿,纤长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极轻微,如同蝶翼扇动。
秋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那双紧闭了整整三天的眼睛,缓缓的,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艰难,睁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初时,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空洞。
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不真切。
但很快,那层雾气便如同晨曦驱散薄霭般,渐渐散去。
露出了底下那双黑曜石般深邃清亮的瞳仁。
瞳孔慢慢聚焦,终于映照出眼前的景象。
“啊!”
秋月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手中的粥碗都因为激动而险些脱手滑落。
她连忙稳住心神,将粥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提着裙角就往外跑。
脚步又急又快,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