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九分。
屋内的灯已经熄了,只留下一只塞在楼梯拐角处的应急小夜灯,亮度极低,映得墙角一片昏黄。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沉默的紧绷感,仿佛连夜色也屏住了呼吸。
张砺没有合眼。他坐在楼梯口下方的小折叠椅上,AR-15搁在膝上,子弹早已推入膛内。枪托微微贴着他的大腿,冰冷的金属透过裤料渗入皮肤。
他的耳朵紧贴夜色,用听觉记住屋外每一处细微的风动与枝响,哪怕是一片树叶的翻动,都会被他放大百倍地审视。
王沐晴则在楼上卧室短暂休息,每隔三十分钟,她会通过手表的震动提醒醒来一次,与张砺交替确认监控屏幕的状态。
她在床上只铺了薄毯,一只手始终搭在放在床头的对讲机上。
窗外仍旧没有声音。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远处的狗吠也像是被夜色吞噬了。
但张砺知道,那名男子的出现,不是结束,而是某种前奏。他不是丧尸,却比丧尸更难预测。
他从怀里取出他们与无人机同步的地图副本,在一盏夹灯下重新标出可能的路径——红笔圈出了两个方向,一个是他预判的前门接近线,另一个则是后门围栏外那条林带的小径。
他们傍晚时才在那边加装了一段铁丝绳和挂罐警报器,效果未曾实测。
他将目光投向后门。
那里,是第二道警戒线。
他起身,步伐极轻地走到后门附近。脚步压在实木地板上,每一次都像踩在时间的边缘。他屏住呼吸,耳朵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地听了整整三十秒。无风,无声,无脚步。
张砺将耳机线插入监听模块,轻轻切换到门外感应拉线的拾音通道。静电之后,一阵极微的“咔嚓”声传入耳中,像是鞋底踩过干草,随后是某种重量极轻的东西擦过灌木。那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明显的节奏。
他眼神一凛,目光再次扫向桌边的监控画面。
后院摄像头角落,有一小片阴影不在预设的角度。那原本是通往围栏外一处废弃小径的死角,之前他特意调整过摄像头角度,但现在,那里多出了一道斜斜的暗影。
张砺眯起眼,调整画面亮度。那不是风造成的晃动,也不是猫狗。
他盯着那道阴影移动的节奏——缓慢,有意识地停顿与靠近,带着一种谨慎的预谋。
他立刻通过对讲机唤醒王沐晴:“起床,后面有人。”
王沐晴翻身坐起,眼神瞬间清醒,第一时间抓起床头的对讲机:“后门?”
“围栏边,摄像头角落出现异常阴影,应该是人,不是感染者。”张砺低声回道,手指已经搭上枪托,“你马上查看南侧窗口,确认热成像图像。我继续监听。”
楼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王沐晴披了外套,赤脚走向二楼走廊的监控台。几秒钟后,她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确认了。热源很小,呈蹲伏状态,正在缓慢接近围栏。”
张砺点点头,打开AR-15的安全保险,低声道:“我去后门口蹲守。十秒后你调动红外灯,看看对方是否反应。”
“明白。”王沐晴的语气冷静。
张砺握紧步枪,压低身体,贴着墙边缓慢前进。他路过厨房时,顺手关掉了微波炉上的时钟背光,让整栋房子陷入完全的黑暗。后门口,他匍匐在鞋柜旁的角落,枪口悄然对准门外死角。
十秒后,后院摄像头切换至红外模式。屏幕上,一道人形迅速后缩,动作极快,几乎瞬间贴地消失在灌木阴影中。
“他被红外灯吓到了。”王沐晴低声通报,“反应非常专业,绝对不是普通幸存者。”
“他在找盲区。”张砺冷冷地说,视线盯紧摄像画面与监听耳机中的每一丝噪点。
下一刻,挂罐警报线突然一动,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夜中炸响。
张砺没有犹豫,枪口瞬间抬高,指节压紧扳机,但最终,他没有扣下。
对讲机里传来王沐晴压低的声音:“他停了。”
监控画面上,那道人影正蹲在围栏外,背对摄像头,没有再进一步。仿佛在等待,也仿佛在……思考。
张砺皱起眉,低声道:“他在犹豫。”
“或者他意识到我们已发现他,正在评估能否交涉。”王沐晴应道,“我看他没带武器,至少明面上没有。”
张砺缓缓收紧枪口,退回半步,贴在墙角,“保持观察,如果他再动一步,就不再犹豫。”
窗外的风忽然起了,一片落叶被吹过警报线上,叮当作响,但那人影却依旧静止如初。
整个夜晚仿佛都凝结在那一刻的沉默中,只有两双注视的眼睛,一道红外线画下的界线,以及一场未爆的对峙,缓缓推进着新的黎明。
——直到远处突兀地响起一声撕裂夜空的枪响。
那声音不近,却也绝非遥远,像是来自街道西侧的旧停车场。那是一个视野遮挡、适合埋伏的区域,白天他们刚调整过无人机航线准备日后侦察。此刻,枪声仿佛撕裂了整片夜色的壳。
紧接着是一连串乌鸦扑翅而起的响动,像碎玻璃撒入夜空。随后,一声闷响拖着尾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之后是拖拽、低吼、挣扎,还有一声断裂的惨叫。
“感染者!”王沐晴瞬间反应,语气陡然收紧,“西侧出现冲突。”
张砺猛地转头看向监控台的方向,眼神凌厉如刃:“他果然不是一个人过来。”
他屏住呼吸,几乎能听见远处夜风中传来的短促脚步声夹杂在灌木的沙沙响动里,模糊但有节奏,仿佛更多人正在散开。
就在这一瞬,屏幕中的那道人影终于动了。
他猛地翻身趴伏,朝林带方向迅速撤退,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像一滴墨滑入夜色。
张砺没有追击,只是缓缓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他的视线始终盯着那片屏幕,仿佛想从夜色的缝隙里看穿下一次的来临。
“我们被盯上了,”他低声说,“但今晚不是他们动手的时间。”
他站起身,走回桌边,将枪轻轻放回椅侧。沉默几秒,他抬起头,看向楼上的王沐晴,声音沙哑却坚定:“把备用应急包整理一下,明天一早我们重新部署外围防线。
这场游戏开始了,我们得比他们更早做下一步准备。”
王沐晴沉默几秒,然后轻轻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卧室。她没有多余的装备可拿,便从床边拎起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应急背包,将包内的物资重新检查一遍。压缩饼干、净水片、小型手电筒、医用绷带……她一一清点,又在旁边笔记上记录缺项。
“对讲机电量还剩42%,只能坚持几个小时。”她一边翻查一边自语,“夜视功能还得靠无人机那边的红外。”
她走向衣柜,取出一件深色防风夹克,随手搭在椅背上,动作干净利落,没有浪费一秒。
张砺则坐回监控台前,重新调出后院和侧门的画面,反复回放刚才的片段。他放大了每一帧夜视画面,想确认那道人影撤退前是否留下了什么细节,或是隐藏了什么暗号。
“你在找什么?”王沐晴在楼上轻声问。
“他们撤退得太利索,像是演练过的。”张砺声音很低,但语气笃定,“这是小队配合,不是普通的难民。”
他暂停在某一帧画面,屏幕上那道人影在离开前回头了一瞬,那一刻他身后的林带深处,似乎闪过一道极弱的红光。
“他身后还有人。”张砺喃喃,“但故意没有进入摄像头范围。”
王沐晴已经开始检查备用食物、水袋与药品,语气低而快速:“我们原本以为会先和感染者展开战斗,没想到第一个强敌,是人。”
张砺点头,眼神从屏幕上移开,落在房间角落那一张已经铺开的家庭物资表格上。
“日出之后我们重设陷阱和警戒线,把无人机巡航路线扩大到整条林带。今天之前,我们以为‘林子深处’只是边界,从现在开始,它就是我们与敌人的缓冲区。”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而我们家,就成了目标。”
他站起身,动作沉稳:“我来值守到天亮。你再休息一会儿。”
王沐晴没有争辩,只说了一句:“别熬过头,我三点换你。”
她转身离开,走上楼梯的步伐安静而坚定。
张砺坐回原处,将AR-15轻轻放在膝上,调出红外成像切换器。
窗外的夜色依旧幽深,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