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那吴用来到县衙,向知县时文彬出具宋江凭证,言明征讨梁山泊失利一事,惊得这原本颇有风度的县令老爷叫苦连天。
出兵梁山泊是他首肯的,那宋江、朱仝、雷横又是他的得力下属,如今虽兵败被俘,但谁也不曾料到梁山泊大变天,那贼人林冲竟然出现在此处,他们都失算了,罪责也不好全推到这几人身上。
人是必然要赎回来的,只是以郓城县的财力,根本无法承担,怎么办?时文彬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才好,但见吴用眼巴巴盯着自己,当下不得不下决断。
虽然听吴用说了筹钱方案,只是宋江等人是为官府剿贼,如今兵败被俘,赎人还得自己家中掏钱,他碍于面皮,却是不好开口。
只因他为官清正,做事廉明,每怀恻隐之心,常有仁慈之念,在当地有较好的官声。所以自然没有什么贪污进项,私房里拿不出钱来,对着吴用欲言又止。
犹豫再三,他先向吴用交代了府库银钱情况,能支取的不过两万贯,其余的,确实得二人家中来筹。
吴用也知道时文彬为人,当下也不让他过于为难,只说请知县相公写两封公文,说明缘由,盖印为凭,他自去宋江、晁盖家中说知利害。
时文彬如释重负,但内心还是有些不忍,叮嘱吴用道:“吴学究此去,二人家中筹措钱财,需详细登记造册,就当是县衙欠下他二人一笔债务;我这里即刻休书去济州府备告详情,请拨得银钱时,就还给他等。
同时请知府大人调派兵马,只等学究赎得宋江人等,即时围剿梁山,为国家除贼,为诸位报仇。”
吴用听得时文彬郑重承诺,心下感动,领了凭证,拜别了时文彬,先去了晁盖家中告知详情。
晁盖不娶妻妾,家中并无主人,至几名忠心庄客,却又做不得主,都请吴用来安排。
吴用命庄客取来钥匙打开了库房,进去点检一番,只得现银二万三千余贯,一些金珠首饰和宝玉古玩,不好估价,田产地契倒是不少,只不可就此贱卖。
吴用最终只叫将现钱点检来装上,命庄客先运去县衙等候。他随即赶去宋江家中,递了凭证,说了详情。宋江家中却有老父宋太公并弟弟铁扇子宋清,闻言惊叹一番,就去准备钱财。
宋家虽然富有,但毕竟比不过晁盖家财,最终凑得现钱一万六千余贯,宋清亲领庄客押着,随吴用前去县衙点检后,押了文书,就要去赎人。
那宋清救兄心切,一路催赶着庄客急匆匆赶去县衙,见了晁盖庄客也在,两相通气,都道焦急。
知县时文彬也开了府库,命衙役点检银钱装了车,三方汇合,由吴用领着前去梁山。
吴用点算清楚,只凑得银钱六万贯,却有着一万余贯缺口,也顾不得许多,反正他们几个领头的赎身钱是够了,至于那些青壮,再做计较吧。
梁山泊这边,林冲命人送吴用下山后,也没为难宋江几人,只把山寨头领悉数引见了,听得众人本领及过往经历,宋江几人都惊疑各异。
实在是这些人都非等闲,有早就扬名江湖的鲁智深,有武艺高强名声不显的孙安、縻貹等,也有那水上蛟龙三阮兄弟,各自都有依仗,人人具备本领。更让宋江不敢置信的是,柴大官人也有渊源在其中。
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不会来找不痛快,得罪了真好汉不说,坏了江湖义气,有损呼保义的名声。当下跟林冲攀起交情,只说不是这一场误会,大家说不得成为亲近的兄弟。
既然能做兄弟,这赎金是不是可以减免一二?林冲看出宋江心思,只作不知,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绝口不提赎金一事。
宋江无奈,见闻焕章谈吐不凡,经纶满腹,他自恃通经史、有权谋,忠义双全,就要对闻焕章晓以大义,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哪知闻焕章问起他北方形势,朝廷弊病,未来变局,宋江均是一知半解,或说个三五句,切不中要害;或讷讷不能言,最终垂头丧气,再不敢夸能。
晁盖这边,倒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前番输给了鲁智深,他心服口服,现今见还有孙安、縻貹都堪称对手,何况也没跟林冲交手,心下活泛,要来切磋。
怕几人不肯,只说再加个赌注,三人之中,任选一人比试武艺,若他赢了,免去赎金放他下山,若是他再输了时,就留在山上不走了。
宋江几人闻言,都来相劝,晁盖只是不听。原来他早跟宋江粗略计算过吴用能筹措的银钱数量,都知道有万余贯缺口。那些青壮都是他招募来的,如今四百余人被俘,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将他们全部带回去,如若不然,他如何跟村中父老交代?
再一个,他晁盖也是英雄好汉,在江湖上偌大名声,此事若不一力承担,只怕要被好汉耻笑,被英雄轻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因此他才使出激将法来,若是赢了,自是大赚,若是输了,他也打定主意让把村中青壮赎走,他自留梁山为质。
宋江知晓他苦心,权衡一番,也就同意了晁盖所为,只是暗暗点拨,当与那縻貹较量。
晁盖心道正合我意,于是选定縻貹,就来请战。
縻貹自然高兴,本就想跟晁盖大战一番,看看这晁天王究竟有多大本事,前番错过了,只见着鲁智深五十余招将其击败,不知道自己又比鲁智深差了几许。
林冲也看出了晁盖心思,当下对其起了敬佩之心,只是留下晁盖一人,不满足他的预期,于是笑道:“晁天王,此事不能让你专美于前,既然要加赌注,也不能你单方面来提,这样,我这里再加一注,若能请朱都头也跟孙安兄弟比一场时,就应天王所请。”
晁盖闻言,顿时犹豫,转头来看宋江,朱仝也转过头来,请宋江示意。
宋江哪里敢轻易答应,他不仅亲眼见了孙安本事,更从雷横口中得知十余招败阵的经过,朱仝即使武艺强过雷横,但也做不到如此速败雷横。
当然,雷横马战不熟练,这点差了朱仝许多,可宋江还是没有信心,迟疑不定。
朱仝见状,只得自下决断道:“晁天王大义在前,朱仝虽不才,也是个知晓义气的,不敢落后,就请孙安头领赐教吧!”
林冲见朱仝答应,开怀道:“朱都头果然是个情深义重的爽利人,既如此,请到校场演武。”
众人来到校场,各自准备,早有喽啰取了朱仝、晁盖兵刃来,宋江请求将他的坐骑让给朱仝出战,林冲爽快答应。
晁盖拿了蟠龙棍,当先对朱仝道:“兄弟,让为兄先来拼一场,若能赢下,自然为兄弟提气;若是输了,兄弟也不必焦急,只拿出真本事来沉着应对,一应干系,我再跟林教头周旋。”
朱仝点头应允,道声小心,先来观看晁盖和縻貹比斗。
縻貹这边,闻焕章交代道:“哥哥要收此人,你只许胜不许败,但有一点,不可伤了晁天王,又一次大功,看你本事。”
縻貹傻笑道:“军师放心,俺自有分寸。”
二人在场中站定,各施一礼,摆开架势,斗在一处。
縻貹大斧先声夺人,当头劈来;晁盖铁棍势带风雷,斜挑而去。恰似二虎相争,正是势均力敌。两人各使高招,呼喝出声,斗得旗鼓相当,打得酣畅淋漓。
縻貹只道痛快,晁盖暗叹可惜。二人斗了八十余合,不分胜负。
縻貹过足了瘾,又谨记闻焕章之言,当下寻思不卖个破绽,是拿不下晁盖了,于是一斧劈来,故意把招式用老。晁盖瞅准时机,心下一喜,一棍横扫而来,縻貹躲避不及,正中臂膀。
晁盖还来不及高兴,就见縻貹反手抓住蟠龙棍,单手奋力一挥,早把大斧朝晁盖脖子上砍来。晁盖虽猛然一扯挣脱了蟠龙棍,还将縻貹拉翻在地,但縻貹斧头不偏不倚,刚好架在他脖颈上。
縻貹以命相搏,拼着受伤险胜晁盖。晁盖脖颈贴着冰凉的斧刃,叹了口气,丢掉蟠龙棍认输。
明明是势均力敌的比斗,他自觉再过二十余招,或许就有机会拿下縻貹,哪知这縻貹兵行险着,算计了自己,晁盖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愿赌服输。
朱仝见晁盖落败,沉声上马,直面孙安。孙安是聪明人,不需闻焕章交代,早明白林冲用意,于是打马来战。二人也不多言,只沉着冷静来把高招频出,二马相交,刀剑并举,乒乓之声不时传来。
这个双臂用劲,能力劈华山;那个两手齐挥,可牵雷引电。二人在场中斗了三十余合,朱仝渐渐不支,宋江几人见了,都面沉如水,知道大势已去。
果不其然,朱仝再硬撑了三五招后,长刀被孙安一剑别开,另一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朱仝也是个磊落人,心服口服认输。
两场比试落败,代表他二人都要留在山上。宋江大急,还要找林冲求情,林冲却道:“他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宋押司不可陷他们于不义。”
宋江顿时无言,心中却怎也不甘心,但又无计可施,只安慰晁盖、朱仝几句,低声道以后寻了时机,一定营救二人回去。
晁盖和朱仝直来抱歉,道让贤弟(哥哥)失望,几人唏嘘不已,却见闻焕章前来邀他们去聚义厅吃酒。
宋江不甘心道:“闻先生,你等都是忠义之士、栋梁之材,当上报国家,下安黎民,果真要在此处虚耗光阴,徒背骂名吗?”
闻焕章道:“宋押司不必多言,我等报国无门,但又见不得人间疾苦,只好占据这处水泊,施展微末本事,能护得一人是一人,倘若有天事有不济,也死而无憾。”
宋江苦口婆心道:“朝廷行事,自有考校,偶有偏差,让诸位英雄受了委屈,只需暂待有识之士匡正国策,自有忠君报国之时,诸位英雄万不可独道至暗啊!”
闻焕章道:“若真有那时,自是天下大幸,我等甘愿伏法,绝无怨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江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沉默下来。
众人来到聚义厅,林冲命摆酒相待,酒是一般,滋味各异;畅饮闷喝,至醉相同。
第二日午时,吴用押送银钱到来,被阮小五带人接上山,得知晁盖、朱仝比武输赌之事,面上哀叹,心中却活络了起来。
他将那银钱交付了闻焕章,正要找晁盖说话,闻焕章却叫住他道:“素闻吴学究胸有锦绣、腹有良谋,如何只在村中教授稚童为生,束修又得几何?”
吴用闻言,故作茫然道:“闻先生何意?”
闻焕章道:“吴学究是聪明人,就别跟在下装糊涂了。在下只说两点,一是晁保正会一直留在梁山,二是我梁山头领上山有一百贯安家之资,二十贯月俸,论功行赏,远谋在……。”
闻焕章最后一字并未说出,只将食指指了指头顶。吴用哪还不明白,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面上却是强装镇定,只说要先去跟晁盖说话。
闻焕章见吴用步伐急乱,心中了然。此前林冲跟他说了吴用好坏,全看如何驾驭。闻焕章当即请命,先来劝说,后再调教。
林冲自然应允,并吩咐官兵人等,能留则留。
闻焕章当下建议,可以提前发放三个月钱为饵,相信那些人中不乏日子困顿者。林冲鼎力支持,只让他全力施为就是。
闻焕章见吴用走远,找了四十个口齿伶俐的喽啰,推着银钱,直奔监牢。命每个喽啰游说十名官军,愿留者,到他这里登名领钱;不愿留者,自回牢中等待释放。
好处说到,前途讲明,竟有三百一十六人不愿下山,喜得闻焕章合不拢嘴,挥动紫竹兔毫一气记下名贯,再充当财神爷指挥喽啰把那银钱流水般分发出去,拿了名册心满意足来找林冲。
林冲见了,喜出望外,暗中吩咐鲁智深、孙安、阮小二先去选人。他自来与宋江虚与委蛇一番,也就吩咐摆酒送行。
他对宋江此人没什么恶意,若宋江不来攻打梁山,他也不会去招惹这郓城县第一押司、江湖上的黑道大哥。如今不仅打压了一番宋江的气势名望,还得了许多钱粮人马,可谓是赚了个钵满盆满。
至于放宋江回去会不会招来报复,林冲并不担心,就是请了济州府兵马来,他也不惧;至于其他手段,他更是不屑一顾。
只有一点,若是上报高俅自己如今落脚梁山泊,倒是有点棘手,但有朱仝和雷横在,宋江也得投鼠忌器。再说这件事根本也瞒不住高俅,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发展壮大。
酒过三巡,官兵人等被放了出来,都在广场聚集,宋江略一点检,就发现人数不对,顿时追问何故,闻焕章笑说人各有志,去留随心。再见吴用也不下山了,宋江满脸颓败,心如刀绞。只能叮嘱三人一番,叫耐心等他消息。
到得最后,宋江只领着雷横并一百余官兵下山,渡过水泊,宋江回望一眼,心情沉重,叹了口气,大踏步当先走去。
雷横闷着头在后追赶,二人坐骑都留在了山上,此刻要步行回郓城县。
梁山大寨,林冲命大摆筵席,犒赏三军,晁盖三人再次被邀请聚会,酒过三巡,闻焕章得到林冲示意,当下把当初林冲跟他说的那番话来对三人说了,晁盖和吴用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入伙,朱仝则沉吟了一番,问了几个关键问题,也勉强答应了。
林冲大喜,当下任命晁盖为步军正头领,与鲁智深一起组建整训步军;任命吴用为头领副军师,协助闻焕章打理一应事务;任命朱仝为马军头领,暂为孙安副手,协助孙安组建梁山第一支马军。
任命一下,众人都来祝贺,向三人敬酒说话,尤其是孙安和鲁智深,分别拉着朱仝和晁盖热烈讨论,不多久就尽释前嫌,酒酣情热起来。
筵席至晚方散,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日,林冲一起来,就接到一个喜讯,徒弟曹正举家来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