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对四哥的态度是不是太凶了?”
凉亭里只剩下了沈知寒的温柒柒两个人。
少女彻底放下了全部戒备,偷懒一样依靠在沈知寒的身边,给他平添重量。
男人弯身给她穿鞋的动作没有停顿,语气听不出喜怒:“凶么?”
“当然凶啦。”
少女俏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嗔怪:“你看你把四哥吓得,都不敢和我说晚安了。”
沈知寒挑挑眉,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少女的鞋面上轻而易举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直起身,还要空余出一只手去揽少女的腰。
防止她重心不稳倒下去。
毕竟她现在......和没有骨头的小海绵没什么差别。
基本上已经松懈到把全身重量都放心地交到他身上了。
“虽然我们都姓沈,以兄弟相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闯了祸,我就要履行‘家人’的义务宽恕谅解他们。”
沈知寒侧头,望向靠在他肩膀上阖着眸子的温柒柒:“尤其还是在气哭你这种事上,我更没必要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我不是被四哥气哭的,我只是......”
少女垂着眸子想要争辩,却又欲言又止。
沈知寒也没着急问她“只是”什么。
晚风悠悠。
亭中的青石上落满了细碎的落叶。
沈知寒扬起头,给身旁的少女留足了自己的空间。
他知道他的柒柒现在心很乱。
她的表情很困扰。
他也知道惹出这种事端的肯定不止沈辞一人。
但他没必要现在追究什么。
那些比起温柒柒自己的想法来说,都不重要。
良久,少女动了。
她在沈知寒的肩膀上用小脑袋瓜子蹭了又蹭。
像是在发泄什么让她很恼火又无奈的情绪一般。
嘴里还哼哼唧唧着。
和兽群里娇生惯养的小兽差不多。
等她要停下来的时候,沈知寒才开口:“抬头的时候稍微慢一点,衣服上全是静电。”
温柒柒闻声忽地就扬起了头!
主打一个叛逆!
后果就是因为静电,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疯狂扬起,尽数“粘”在沈知寒的衣料上。
难舍难分。
沈知寒看着眼前略微炸毛的“小刺猬”,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少女垂下眸子,轻轻开口:
“二哥......”
“嗯。”
“我想回去了。”
“好。”
—
许是因为时间偏晚的缘故,回去的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佣人。
温柒柒趴在男人宽厚有力的脊背上,双臂自然地环着他的脖子,歪着脑袋醉意熏熏。
说实话,她本以为沈知寒会选择抱着她回去的。
毕竟从小到大,几乎每个哥哥“搬运她”时的优先选择都是公主抱。
但沈知寒这次没有。
他刚刚在凉亭里听说她想回去之后,就站起了身,背对着她略微蹲下身子。
温柒柒当时还疑惑地问出了口:“嗯?二哥要背我么?”
沈知寒回头望她一眼,回答:“嗯,这个姿势,你现在应该......还能接受吧?”
他了解她的苦恼。
所以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出最尊重她的决定。
回想起沈知寒在说出那句话时望向的眼神,那种眸底潜藏不下的小心翼翼,少女在他背上忽地眼眶一热:“二哥,我有些小烦恼。”
男人的步伐依旧稳健:“嗯?什么样的烦恼?”
温柒柒将头埋在他的身后,瓮声瓮气:“感情上的烦恼。”
沈知寒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声音依旧温柔:“想和我说说么?”
“嗯。”
少女在他后背上轻轻点着头: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还是我太自恋了,我总感觉哥哥们有时候好像......怪怪的。”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
但毕竟循环125次了,对情感的捕捉不但不迟钝,甚至还要比常人还要敏锐一些。
只是这些平时都被她特意忽略的事情,在现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就莫名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
她斟酌着措辞:“很愿意亲近我。”
【就像是......超越了亲人的喜欢一样。】
“你排斥这种喜欢?”
沈知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温柒柒似乎又把头埋得更深了一点。
久久没有回复。
久到沈知寒差点都以为她睡着的时候,她才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很小:
“我会感觉......不应该。”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而是转移了另外的角度。
沈知寒动作稍稍放缓了些,他的心跳不自觉地稍稍加快了一些。
现在好像......
是个打开某扇门的重要契机。
声音也略带干涩:“为什么......会感觉不应该?”
温柒柒没回答。
沈知寒为她寻找着理由:“因为长时间太过于了解彼此的相处?因为名义上的‘兄妹’关系?还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们......?”
“我很喜欢你们!”
温柒柒一下子又支棱起来。
那双雾蒙蒙带着水汽的眸子在黑夜中依旧熠熠发光:“就是因为很喜欢,所以才不能......”
【不能做出错误的选择】
那双漂亮的眸子又沉了下去,低声喃喃:“二哥,你们是我最好的家人......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是我能在125次循环之后还愿意坚持走下去的原因......】
“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
【比任何一次循环都希望】
“你们留在我身边......”
【留在每一个团聚共欢的时间节点里......】
她的声音又染上了哭腔:“我想要你们......”
【我想要我们所有人】
“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活着】
【而不是那一张又一张......挂在墙上的黑白照片......】
沈知寒那颗悬着的心忽地一滞。
他好像明白了。
对于温柒柒来说。
所有多余的感情,多余的想法,多余的“不应该”,都必须为“确保他们活着”这项任务让路。
人们常说,爱的最高境界是为其赴死。
可沈知寒知道。
与为爱而死境界同等高的,是为爱而生。
是温柒柒为了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坚韧顽强地活下去。
沈知寒的呼吸连带着也沉重了些。
他的小姑娘身上,背了很重很重的担子。
少女似乎说累了,又趴在沈知寒的肩膀上低声轻轻呜咽。
沈知寒正好将她送进屋内,没有开灯,额头与她轻轻相抵,声音淡淡地:“他们给你带来了困扰,是么。”
明明是句疑问,他却用的肯定语气。
温柒柒的头越来越沉。
连带着困意。
情绪越来越难以控制。
理智,好像被吞噬得只剩下边边角角。
尤其在听到沈知寒这句话之后,她本能地猛烈点头:“嗯!他们总诱惑我!”
困虫上头,她说话已经全然没了章法:“我定力还向来很差......”
“要是我哪天真忍不住了——呜!”
少女被男人忽地放下,落进软软的大床里,迷迷蒙蒙眯着眼睛。
清亮月光下,她看到的沈知寒饶有耐心地为她掖好被角,语气依旧沉稳,却带了些说教的意味:“你会忍住的,柒柒。”
他的手指掠过少女的脸颊,望向她的目光专注而深邃,声音带着蛊惑:“你是沈家的救世主,没什么能阻拦你。”
少女不清醒的眸子懵懵的,重复他的话:“我是......沈家的救世主?”
“嗯。”
沈知寒将她的碎发绕到她的耳后:“柒柒,一直都是沈家最优秀最棒的继承人。”
少女被他哄得眼神中带了些憧憬:“比大哥二哥......比其他哥哥都优秀?”
“嗯。”
沈知寒给出肯定的回答。
少女粲然一笑,又美美地阖上眸子:“我果然最喜欢和二哥聊天了。”
“现在时间不早了,沈家最优秀最棒的继承人需要乖乖睡觉了。”
少女轻“嗯”了一声。
沈知寒站起身,准备去拉上窗帘。
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低头。
少女已经侧过身去了。
只是纤细的手指还依旧拉着他不肯放。
“嗯?”
“二哥,我今晚不开心真的不是四哥惹的。”
她还在为沈辞辩解。
沈知寒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嗯,我知道。”
“还有......”
少女依旧喃喃:“除了小烦恼之外,我其实还有点......”
她的手指轻轻抖了抖:“害怕。”
【这不是我应该有的剧本】
【按照以往剧情的发展,哥哥们应该还是会因为南宫黎对我疏远冷淡才对......】
【他们这样接二连三的靠近,会让我感觉......很不安】
【这种脱离剧情的亲近,我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到剧情的强制归零,就会如飞蛾扑火,所有转瞬即逝......】
“二哥......听说过南柯一梦么?”
少女将自己蜷缩起来,声音满是无奈委屈:“我怕我睡着之后再醒来,你们又都不见了......”
【怕一切......再次回到原点】
“柒柒。”
男人蹲下身子。
虽然温柒柒是背对着他的。
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沈知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冽:“你要相信,故事可以被重置无数次,但......”
“故事中角色的初心,永远都不会被重置。”
—
房门被推开的一瞬,刺耳的音浪一层接着一层,疯狂地涌上沈知寒的耳膜。
震耳欲聋。
低沉的鼓点与尖锐的电子音交织,灯光随着节奏忽明忽暗,沈沐泽戴着墨镜在客房正中间舞得正欢。
像是在庆祝世界末日的狂欢。
他本就身材比例完美,再加上进影视圈前修习过舞蹈,算是有点儿功底。
此刻那阵仗,倒是有些狂热恣意的舞台秀感觉了。
......如果他不开嗓的话。
沈知寒没打断他,径直进了屋子,向着站在窗子边沿的沈墨书先点了下头。
抬步。
坐在靠近门口的沈封宴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顺手高举早就倒了满满一杯的烈酒递过去,狭长漂亮的狐狸眸略略弯了弯,优雅中透着一股子慵懒,语气放缓:
“以三哥刚才定下来的规矩,二哥你迟到了,要罚。”
沈知寒挑眉。
高脚杯内的暗红色的液体摇摇晃晃,似一池吞人的深水。
而视线穿过酒液,能看到一个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人影。
那人正无助痛苦地蜷缩在沙发中央,身体微微颤抖着,酩酊大醉间还在伸手去够桌上未开封的酒瓶。
是沈允。
沈知寒没做声,爽快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烈性的酒了。
辛辣入喉。
顷刻间,就像是什么在体内无声地燃起了熊熊烈火。
手腕一转,杯子被他倒置到桌上一角。
伸手,将马上就要够到新酒瓶的沈允捞了起来:“你已经喝多了,沈允。”
这是沈知寒进屋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
沈允胡乱地挣扎着:“我......才没......醉!让我喝!我都嘎嘎嘎的噶了,就不能让我嘎嘎嘎的喝个嘎嘎痛快么!”
奈何他喝得太多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拳脚都软绵绵的,简简单单就被沈知寒丢到了沈封宴身边去。
沈封宴双手搭在小腹上,看着摔在自己身边难受至极的沈允,垂着眸子没什么动作。
沈知寒坦然坐下。
身边是一言不发拘谨的沈辞。
不过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流,沈知寒的注意力还在沈允和沈封宴身上,他嗤笑了一声:“沈封宴,既然那么听你三哥的话,就想法子控制下他的情绪。”
他自然地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在指尖甩了甩:“不然哭久了,他明天又要头疼得厉害。”
沈封宴抬眼,唇角微勾,一副了然看透的表情:“二哥不亲自来,是有其他生闷气的兄弟需要二哥哄?”
“闭嘴。”
听到对方一声低喝,沈封宴不但没生气,反倒笑得更深,知趣地起身去给沈允接热水了。
借着沈沐泽的鬼哭狼嚎打掩护,沈知寒向后一靠,倚在沙发上,终究是没点燃手中的烟,目光望着沈沐泽,话却是说给沈辞听的:
“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