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时后,“雪龙”临时北极科学考察前哨站。
这里是地球上最孤寂、最严酷的舞台之一,距离那象征世界之巅的地理北极点直线距离已不足六百公里——一个因脚下巨大浮冰板块永不停歇的漂移而时刻变动的数字。
空气仿佛被冻结成了固态,温度计上那令人胆寒的零下25摄氏度读数,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生存条件的极端与卓绝。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像是在吞咽细碎的冰晶,刺痛着肺叶。
为了迎接这批特殊的“访客”,常驻于此的中国极地研究中心的科研人员,早已在接到加密指令后,动用了所有可用的工程设备,顶着刺骨寒风,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冰原上清理并压实出了一条仅供起降的简易跑道。
这条冰雪跑道粗糙而脆弱,边缘用高亮度的荧光杆勉强标记,尽头则安置了几盏大功率、由独立电源供能的LEd警示灯,在弥漫的冰雾中闪烁着微弱却关键的光芒。这是人类智慧在与极地蛮荒对抗中,所能创造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信标。
时间缓缓滑入这个高纬度地区永恒的、光线昏暗的“下午”,狂风裹挟着雪粒,如同愤怒的白色巨兽般在冰原上肆虐咆哮,能见度被压缩到不足百米,天地间一片混沌。
就在这片白色的地狱风暴中,一阵与风啸声截然不同、频率更低沉、更具穿透力的螺旋桨轰鸣声,极难察觉地渗透进来,预示着文明造物的降临。
倏忽之间,一架翼展宽大、机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积雪与冰凌的运-9中型战术运输机,如同从另一个维度猛然撕裂帷幕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低垂的、铅灰色云层之下。
它庞大的身躯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摇晃,但目标明确——直指那条在冰原上若隐若现的、由人类意志强行开辟出来的简易跑道。
没有导航塔台的精确引导,没有地面控制中心的雷达监控,更没有专业地勤人员的辅助,能否将这架承载着特殊使命与沉重装备的“空中骆驼”平稳地降落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浮冰之上,考验的不仅仅是飞机的结构强度,更是驾驶舱内那位飞行员那钢铁般的神经、临场决断的智慧,以及千锤百炼、已臻化境的飞行技艺。
沉重的起落架带着液压系统的轻微嘶鸣被缓缓放下,三组轮胎在触及冰面的前一刻几乎与飞速接近的白色大地融为一体。四具大功率涡桨发动机反桨产生的巨大气流,卷起漫天冰雪,形成一道令人睁不开眼的、刺骨的白色漩涡,狠狠地冲击着跑道周围那些早已等候多时、裹得严严实实的科考队员们。他们的防寒面罩上瞬间凝结了一层白霜,连眨眼都变得困难。
万幸的是,奇迹终究眷顾了勇敢者,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机体的轻微震颤,驾驶员凭借着对飞机性能的极致理解和对环境的精准判断,最终还是稳稳地“钉”住了这个庞然大物,使其在跑道末端堪堪停下。
巨大的机舱后部货舱门,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发出沉重的“嗡嗡”声,开始缓缓向下开启。早已冻得瑟瑟发抖的科考站人员见状,立刻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迎上前去,准备接洽,迎接这批从遥远文明腹地、跨越万里冰封而来的不速之客。
缓缓下降的、如同巨兽下颌般的舱门之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身着全套极地特种作战服、几乎被包裹成一个“粽子”的秦风。
厚重的多层防护服、加热内衬、防寒头盔与面罩......即便武装到了牙齿,但当那股独属于北极圈核心地带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酷寒空气涌入机舱的瞬间,还是让他这个在南方长大、连像样的雪景都没见过几次的\"伤员\",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
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在低温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不久前才经历过的生死搏杀。若非学院那不容置疑的最高指令,他此刻本应在某个温暖的海滨疗养院,享受着来之不易、带着伤却也算安逸的假期,而不是被空投到这个世界的尽头,去追寻一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骸。
紧随秦风之后,大量的物资和精密设备被行动队员们有条不紊地搬运下运输机。其中包括了一辆外观狰狞、配备了宽大履带的“极地先锋”型全地形特种车,以及一口体积不小、表面布满传感器接口和生物危害标识的、专门用于低温保存外星生物样本的特种金属贮存舱——其内部结构与材料,本身就已是尖端科技的结晶。
学院的分析部门基于此前从抵抗派传来的、极其模糊的外星人影像资料,已经做出了初步判断:
如果外星飞船坠落在地球上任何一个环境相对温和的区域,考虑到其科技水平,里面的“天外来客”或许还有一线生还的渺茫机会。
然而,这里是北极,是地球生态系统中最残酷无情的绝境之一。能够在零下数十度、乃至更低温度下长期生存的碳基生命形式屈指可数。
学院的异种生物学家们普遍认为,没有证据表明这些外星访客拥有足以抵御如此极端严寒的生理结构,即使它们侥幸在剧烈的坠毁撞击中幸存下来,这片冰封绝域本身,也足以成为它们的天然坟墓。北极的酷寒,成为了人类在这场意外遭遇战中,一个不请自来的、冷酷的盟友。
尽管在学院强大资源调配能力的帮助下,秦风和他的团队选择了理论上最快抵达这座临时科考站的交通方式,但地理上的劣势是无法完全弥补的。
毕竟,他们的出发点远在亚洲腹地。从地缘政治和距离角度来看,靠近北极圈的俄罗斯,特别是其北方舰队部署的阿尔汉格尔斯克基地、加拿大、挪威以及其他对北极地区有主权声索或战略利益的斯堪的纳维亚国家。
他们的官方或非官方调查团队,要想抢在秦风之前抵达位于北冰洋浮冰上的坠落点,在理论上是完全可能的,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
时间,成为了这场无声竞赛中最宝贵的资源,事不宜迟,刻不容缓,如果被主动派或是其他敌对派系的人捷足先登的话,那么围绕着这艘蕴藏着无价之秘的外星飞船残骸,双方极有可能在冰天雪地之中,爆发一场后果难料的武装对峙,甚至是流血冲突。
因此,在所有人员集结完毕、装备检查无误后,秦风没有丝毫耽搁,立刻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招呼队员们登上那辆早已预热启动、引擎发出低沉咆哮的极地特种车,准备出发。
除了足够支持他们往返坠落点并应对突发状况的燃料、高能量食品、武器弹药和维生补给外,那口沉重的、肩负着特殊使命的外星遗骸贮存舱,也已被稳稳地固定在特种车的后部载货平台上。
这种专门为极地恶劣环境设计的“极地先锋”型特种车,拥有强大的涡轮增压柴油引擎、精密的铰接式底盘、宽幅低压履带,以及高度可靠的生命维持与导航通讯系统,赋予了它无与伦比的高通过性和极端环境适应性。
秦风看着这台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钢铁巨兽,心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那个略带自嘲的念头:果然,便宜的东西或许缺点很多,但昂贵的东西,唯一的缺点,大概就真的只剩下......贵了。而在这场关乎人类未来走向的竞赛中,成本,显然是最后才需要考虑的因素。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增大,特种车碾压着冰雪,如同史前巨兽般,坚定地驶离了临时科考站那微弱的灯火范围,一头扎进了前方那片无边无际、被风雪统治的、代表着未知与危机的白色荒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