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蝉鸣还未爬上枝头,青岩镇中心小学的操场上已挤满了人。陈凡攥着被汗水浸湿的入学登记表,指尖划过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外来务工随迁子女”字样,远处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校门口的临时报名点被挤塌了,十几张课桌歪斜地倒在槐树荫下,墨水在泥地上洇成扭曲的河。
“陈主任,本地家长把校门堵了!”教管办的老杨举着被撕成两半的《学位扩增方案》冲来,老花镜腿上缠着的胶布在阳光下泛着白光,“他们说教室塞进五十个学生,要掀了这‘卖学堂’的台子……”
陈凡看了眼腕表,距离县教育局的均衡验收还剩七天。他跨过散落的文具盒,运动鞋踩到半截粉笔,在水泥地上打了个趔趄。公示栏前,几十个本地家长正用红漆涂抹新划的学区图,泛黄的户口本摊在乒乓球台上,钢笔圈出的“原住民优先”正与教育局文件上的“就近入学”条款重叠。
“按省里最新政策,务工人员子女享有同等入学权。”陈凡展开县政府的红头文件,第八条第三款的加粗字体格外醒目,“今年新建的十二间教室,足够容纳新增生源。”
赵大奎的草帽沾着油漆,镰刀柄重重戳在文件上:“可教室是有了,老师呢?去年刘老师调走后就没人教英语,现在连语文课都要两个班合并上!”他身后,六年级的课表上赫然写着“语文(连堂)”。
陈凡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点开政务公开平台:“今年特岗教师招录名单上周公示了,咱们镇分到三名师范生,其中两位是英语专业。”突然调出邻镇中心小学的师生比数据,“他们平均每个班五十六人,咱们才四十八。”
人群的骚动刚有缓和,教育局的黑色轿车就刹在校门口。督导组组长夹着笔记本冷脸走来:“接到举报,你们擅自挪用校舍改建食堂,挤占教学空间!”
“改建方案经过县局批准,新食堂能解决三百学生午餐。”陈凡指向正在封顶的二层小楼,“原来的食堂改造成两间多媒体教室,这是省教育厅‘一改多’试点项目。”他忽然掏出钥匙,“要不现在去验收智能化黑板?”
争执间,陈凡的手机突然震动——新招聘的英语教师在镇口被村民拦住了。他抓起扩音器冲向村道,三轮车在碎石路上颠簸,车斗里摞着的教案本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三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正被围在拖拉机中间,行李箱上贴着“乡村教育志愿者”的贴纸。
“城里娃会安心教咱孩子?怕是来混基层经历!”李寡妇的嗓门压过引擎声,“俺家二娃的数学老师,干半年就考公务员走了!”
陈凡跨上车头,举起手机播放视频:“这是他们支教山区三年的记录——暴雨天背着学生过河,自费买教具,去年带的毕业班全县第二!”画面定格在孩子们哭着送别的场景,“这样的老师,咱们镇留不留?”
深夜的会议室飘着风油精的刺鼻味。陈凡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学籍数据,突然在“留守儿童”一栏停住——全镇竟有213名学生父母三年未归家。他抓起手电筒摸进档案室,借手机微光翻出泛黄的家长会签到簿,最新一页的日期还停留在2019年。
“得把家长‘请’回来。”陈凡喃喃自语,突然瞥见窗外的电商产业园还亮着灯。他裹紧外套冲进夜风,直播间的补光灯下,女主播正卖力吆喝竹编灯笼:“亲人们看这款亲子手工套装,和孩子一起做灯笼,留住家的温暖……”
“加上留守儿童公益链接!”陈凡抓过台本,“每卖出一单,我们安排专人和孩子视频连线,教他们做手工——对,就叫‘云上家长会’!”
凌晨三点,首批两百套灯笼售罄。陈凡蹲在仓库贴快递单时,听见打包的村民小声嘀咕:“这法子要真能唤回铁柱他爹,我捐十套材料包。”
督导验收当天,陈凡特意把会场设在新教室。验收组专家刚翻开台账,窗外忽然传来吉他声。三个年轻教师带着学生唱英文歌,树梢的蝉鸣成了天然和声。
“教学设备使用率不足吧?”专家指着崭新的智能黑板。陈凡轻点遥控器,屏幕突然播放起“云上家长会”录像——留守的玲玲正对着摄像头展示灯笼:“dad, look! I made it just like you taught me online!”
验收组长的钢笔停在评分栏:“这个‘家校数字桥’项目,省厅的简报上怎么没提?”
“上周刚被教育部‘智慧教育’案例库收录。”陈凡点开邮箱里的收录通知,“其实最开始,我们只是想让孩子多笑几次。”
秋分这天,陈凡站在全县教育表彰会的台上。聚光灯扫过胸前的“先进工作者”奖章时,他故意侧了侧身——奖章背面刻着213个留守儿童的名字。
“有人说乡镇教育是死水,我说是薪火。”陈凡举起斑驳的教案本,“这本子传了三任特岗教师,记满了怎么用竹篾教几何、用稻穗讲光合作用。”他忽然翻开最后一页,“现在添了新内容——怎么通过电商把家长‘种’回故乡。”
掌声如潮时,大屏切到实时画面:返乡的家长正在新开的竹编工坊教孩子剖篾条,直播间里的“亲子手工课”观看量突破十万。陈凡知道,这簇从课桌缝里燃起的火,终于照亮了青岩镇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