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天没亮,老太太就让人把那口井封了。”
刘妈妈压低声音:“还特意请了白云观的道士来做驱邪法事。”
王家后院,白云观的道士正手持桃木剑踏着罡步。
香炉里青烟缭绕,却驱不散满院的阴冷。
“大师!这符水可有用?”王若与裹着衣服,脸色比纸还白。
老道士捋着胡须,目光扫过她眉间青黑的煞气:“夫人这是被怨灵缠身啊,这鬼魂生前……可是溺死的?”
偏在这时,外院传来一阵骚动。
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外头派人送枇杷来了!”
“滚!都给我扔出去!”
王若与歇斯底里地尖叫,发髻上的金钗都震落在地。
没人注意到,送果子的婆子临走时,往门房塞了个褪色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正是当年莲香的手艺。
梆子敲过三更,王若与突然从梦中惊醒。
她分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哼着小调——是莲香常唱的扬州小曲!
“谁?”
她猛地掀开帐子,却见梳妆台前坐着个模糊人影,正对着铜镜梳头。
那人影缓缓转头——惨白的脸上,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血淋淋的牙床:“大娘子,枇杷……甜吗?”
“啊——!!!”
值夜的丫鬟冲进来时,只见王若与瘫在地上,身下一片腥臊。
而梳妆镜上,赫然用胭脂写着几个血字:
井水好冷啊……
“大娘子,出事了!您吩咐,连夜让人把后院那口井填平,结果……结果……”
“结果发现了这个。”
是一件褪色的藕荷色比甲,心口位置插着半根金簪——正是王若与当年丢失的那支!
王氏轻轻开口:“去告诉莲香的妹妹,今晚……可以哭了。”
自此,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
自从那口井被填平后,王若与就疯了。
整日蜷缩在床榻最里侧,只要听见“枇杷”二字就会尖叫着撕扯自己的头发。
这日清晨,管事嬷嬷端着药碗,战战兢兢地撩开床帐,却见王若与正对着铜镜梳妆。
镜中人两颊凹陷,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姑娘怎么样了?法事也做了,怎么还不见好。”王老太太焦急的问。
“道长说府上不干净,怨气太重……得需要些时日……”
大理寺的朱漆官轿停在王家门前时,整条街都轰动了。
“听说了吗?那康王氏害过的人家,今日全去开封府递了血状!”
茶楼里,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连城南那个哑了十年的绣娘妹妹,都当堂比划出了当年的事!”
康王氏被衙役押出来时,发髻散乱,却还强撑着贵妇体面:“你们敢动我?我爹爹配享太庙……”
“康大人今早已经被御史台参了徇私枉法。”
为首的差役冷笑:“这会儿,怕是自身难保了。”
王家正堂。
“哐当——”
王老太太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衣角。
她顾不得烫,一把抓住心腹嬷嬷的手:“快!备轿!我要进宫!”
嬷嬷却跪着没动:“老太太……宫里刚传来消息,太后娘娘……称病免了今日所有觐见。”
王老太太踉跄着扶住案几,案上那尊白玉观音“啪地倒了下来,摔断了慈悲拈花的手。
黄昏时分。
“大娘娘!”
王老太太重重跪在青石砖上:“求您看在王家世代忠心的份上……”
“大娘娘,王老太太已经在外边跪了一个时辰了,您看……”
太后正在修剪一盆芍药,金剪刀“咔嚓”剪断一根斜枝。
“去吧,让她进来说话。”
“你呀,在阁里做姑娘时就爱钻牛角尖。”
她瞥了一眼跪着的王老太太:“为了个孽障,值得搭上整个王家?”
殿外突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王老太太恍惚想起,四十年前她们还是旧相识,关系也算好。
“回去吧。”
太后把断枝扔进篓里:“听说开封府搜出了些有趣的东西……你那个好女婿放印子钱的账本上,可有不少王家的印章呢。”
王老太太浑身一颤,终于瘫软在地。
“无论是康家,还是王家,都叫你那个好女儿连累了。”
“我是个没有子女缘的人,不像你,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在身边,能承欢膝下……”
“大娘娘恕罪……”王老太太反应过来有些失言。
卫恕意正在屋里插着花,忽见小蝶进来:“刚传来的消息,王家老太太连夜入了宫,想来是要去求太后的。”
“咔嚓——”
卫恕意剪断一枝横生的芍药。
“插花讲究主次,人亦有好坏之分。”
她将手中的残枝扔掉:“就像这世道……终究容不得脏东西,和大奸大恶之人。”
花瓣簌簌而落,跌在地上。
“这花枝长得太野,反倒坏了整株的气象。”
她轻声细语,指尖抚过剩下的花苞:“就像有些人,明明生在锦绣堆里,偏要往泥泞里钻。”
“大娘子,这是上个月庄子的进项。”
卫恕意没接,反而指着那株芍药问:“小蝶,你瞧这花剪得可好?”
小蝶目光扫过地上残枝,忽然想起昨日听说的消息——康王氏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任何人不得探视。
“剪得好,只是这断枝……”
“断枝就该扔了……”
卫恕意转身望向皇宫方向:“听说太后大娘娘新得了盆魏紫,正缺花肥呢。”
大理寺牢里,王若与蜷缩在草堆里,十指已经没了指甲。
她盯着墙上斑驳的血迹,忽然咯咯笑起来——那血迹多像她当年逼莲香绣的并蒂莲。
“吃饭了。”看守的狱卒扔进个发霉的窝头。
王若与扑过去,却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窝头里竟藏着半块枇杷核,核上刻着朵小小的莲花。
“啊——!”
她疯狂抓挠着喉咙,仿佛那里正生出无数带刺的藤蔓。
“母亲,你快救我,母亲,你快救救我啊……你不能不管我啊……”
“都死到临头了,你求谁也没用了,进了我们这,哪还有能站着出去的……”
“还说什么官眷贵妇,当真是歹毒,身上竟有那么多条人命……”
“她要从这出去,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两个狱卒还在议论着。